他仍是时常念起那些旧事,在监狱的五年,他也常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悼念,印象里的深秋一如既往地弥漫悲戚的气味,耳边是落叶踩碎的声响。他走在街上,觉得无处可去。
罢了,他点上一支烟,往车站的方向走。
夜里的候车室尽是流浪汉的身影,他们将报纸盖在身上,缩成一团躺在角落里,那姿势让他想起自己在狱中的睡姿,一个流浪汉转了个身,掀起一股恶臭。他漠然地走到售票处,随意买了一张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只是旅途或许能让他安心。
他拿着票,又领了一份热腾腾的套餐,坐在靠窗处。窗外暗夜无星,一片清明,朗朗月色下燃着城市的灯火气息。他觉得惶恐不安,五年的缺席,他知道这世界改变了不止一点,但他一无所知,甚至无人可信。原来人生的惶恐不安,是这样平静而令人措不及防的,他顿觉得自己万分凄凉,尽是绝望的味道。
不知是谁将窗子打开来,一阵凉意往里灌,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起身往洗手间走。距离火车检票还有半小时,他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间,打量已然是翻修过的车站,广播里不断播报着到站通知以及检票提醒,他就这样在回声阵阵的大厅里来回地走。
又是一阵人群涌了出来,广播也应声响起。他靠在洗手池边,默默注视游走的人流。
就这样他看到她的身影。
她走路时候目空一切又漫不经心的姿势,总是穿极细的高跟鞋,仿佛每一步都要扎根,头发高高扎在脑后,抹艳丽的口红……竟丝毫没有改变。走近的时候,她摘下墨镜,神色淡漠地环顾四周。他认出她来,如同梦境里反复出现的幻象,他终于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孔,在阔别整整八年之后。
他追上去,走到她的跟前来。那身影时常在他梦里恍惚闪过,他从没有忘记过她,见到她一切如故,眉间的褶皱反倒是淡了许多,知道她必然是过得好,一身明艳,就像许多年前他初次见她一样。她被他拦住去路,一身黑色的长风衣,怔怔地望着江秦。
人群涌动,川流不止,他们便是这般对望了极久,谁也不开口说话,然后江秦颤抖起来,眼角湿润,身体内似藏了巨大的隐痛要喷薄而出,他就这样望着她,终是没有掉泪。
他喊她:“姐。”
叶青不可置信地走近他,看到他眼角的灰色,一身萧索,他竟然留了这样极短的头发,穿破旧的黑皮衣,带着老成又悲戚的氛围。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气,这是她八年来最挂念的人,他原本是富贵家庭的少年,爽朗而不羁,优秀耀眼,有着令所有同龄男孩艳羡的一切,这是她曾引以为傲的弟弟。然后告别之后,她对他八年的人生一无所知,这一大段空白,竟将他变得这样陌生,她眼里闪着光,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只觉得千言万语,不知应该从何言说。只是说:“你回了,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