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家都已就坐,我站在沙发边的发财树边上先问:“什么案件?”
然后环视一圈,我看到主任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席律师照例靠在主任的桌子边上,每次不经意的弯腰都似有意或无意地露出粉色内裤的边缘。在沙发上坐着的侯佳星和李云帆正露出鄙夷的神色,牛小琴没来。
席律师先感慨一声,说:“人心险恶啊。小钱,我简单说下吧,咱们律所以前有个小吴,还以为人挺好的,你可能没见过,他的合同到期了,所以所里同意他把案件、代理费都交代清楚后合同不再续签了,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没有一丁点感恩的心······”
侯律师打断她:“说重点吧,这些话都说过了吧。”
席律师白了他一眼,说:“你听过不代表李大律师和小钱听过吧?人家来开会不得知道案情啊?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总是打断我说话。”
王主任解围说:“佳星最近案件有点多,你就直接说,小吴怎么告的我们吧。”
席律师拿过桌子上的几张文件,说:“一个月前,小吴起诉我们振华所诽谤他,很是好笑,我们这么大所,京城五十强,中国百强大律所,他籍籍无名小喽喽一个,才工作六年······”
侯律师打断她,说:“还是我来说吧,这样说下去没边没际了。小吴之前告所里好像是诽谤的,不过他也没有证据,纯粹推测,这个李律师负责的,开庭了没啊?李律?”
李律师说:“没呢,下月12号开庭。”
席律师被打断一脸不高兴,说:“好的,今天就简明扼要说话了。今天要说的是小吴又起诉了,是这样,咱们所里去年经过合伙人会议研究,决定设立廉政保证金制度。就是每个要离开的律师,当上交或者从应发代理费中扣除当年代理费的20,只是暂扣的,两年后如果所办理案件没有出现当事人上访啊闹事啊不满意啊之类,无条件退还。我们已经在给各位的劳动合同中包括去年给小吴换过的合同中都加上了这一条,本意不是为了钱。”
李律师问:“那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不让律师离开么?”
席律师一脸嫌弃,说:“李大律师,看你说的,咱们振华还能缺人?还需要这样不让律师离开?我现在都不敢在智联招聘上发招聘,一发信息,成百上千人应聘,我都不敢放开招人了,想走都可以走啊,李大律师想走随时都能走啊,只是咱们得按照合同办事是吧。”
李律师笑着说:“你别激动,我没说所里不到人,我也没说我要走,大家不是在听侯主任说案情么。”
侯律师第一次露出了厌恶的眼神,但他还是强压怒气说:“我每次说话都被席律师打断,不过她没有恶意,她做什么事都很有激情的。”
席律师本来想生气,听侯律师后面的话说得好像有些夸奖的意思,瞪了下眼,也就作罢了。
侯律师接着说:“小吴起诉要求我们退还,可是我们是按照合同扣下的,也是暂时扣的,我对民商法不是很熟,李律师和一泓对民商法比较精通,你们觉得怎样?”
席律师说:“我认为我们按照合同办事没错的,我们还给他才真正是我们自己违约了。”
王主任制止道:“玉梅,你的意见我已经听过了,你让云帆和一泓说说看。”
李律师看看我,先把我推到台面说:“一泓,你先说说吧,作为前法官,肯定经验更丰富,说的话也更有决定意义。”
我就直接说了我的意见:“行吧,那我简单说说。我的初步想法是,我们振华所是可以通过劳动合同加上一条暂扣这个,这个什么廉政保证金的条款。但是这个条款毕竟是不公平的,我觉得啊,个人意见而已,就是说这个钱首先扣过来有没有必要?我听到你们说是为了防止案件虽然了结但是客户会到律师协会或者司法局闹事什么的,难道闹事不应该是让不服法院去头疼的么?难道不服闹事应该让已经提供过法律服务的律师来承担的么?难道你们还真决定把扣下来的钱拿给不服闹事的客户?真要给了客户恐怕是更没有法律依据的吧?算了,我简单说吧,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上这一个条款,想不出来意义在哪里。”
李律师赞同地接着说:“我同意钱法官,现在是优秀的钱律师的意见。这是个霸王条款,是律所利用强势地位强迫律师签的,应该得不到法院的支持。”
听到李律师把对我的称呼从钱法官变成钱律师,我心里特别高兴,这意味着他作为前辈的肯定,当然,也是他的教养。
席律师不高兴了,接过话头说:“你这话说的,我们堂堂京城大律所也成了黑店了。你们来的时候这一条我是不是都给你们解释过?现在都不承认了是怎么的?看来做人不能太君子了,看到没?主任啊,我跟你提过多次我的办公室里必须加个摄像头了,这我本来给他们签合同时都说得好好的,当时小吴也是千恩万谢的,一转头就说我们强势了,我们霸王条款了,我们无效了。”
李律师没接她的话头,而是制止她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你别打岔,我是就事论事,我看吴律师在起诉状里写的也是这个条款是霸王条款,我们现在已经当被告了,还是理性应对的好。主任你说呢?”
王主任慢悠悠地说:“一泓说的也算是对的,毕竟他做过民事法官,他的意见很可能就是北京法官的意见。云帆说的呢也有道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觉得我们这个案件能赢么?如果不能赢,会输到什么程度呢?”
席律师斗志突然昂扬:“怎么不能赢?签过的合同说反悔就反悔?这次我再次请缨,到法庭上看看他到底怎么面对我。而且当时说白了他实际上是跟我签的合同,我也最了解情况。”
侯律师也慢悠悠地说:“当时谁签合同也是代表振华所签的,现在小吴告的也是振华所,不是哪个个人。我的个人意见是胜负比率一半一半吧,看具体某个法官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现在需要定下来,谁代替所里去打这个官司,费用怎么出。”
此话一出,沉默了30秒,难熬的30秒啊。除了王主任,大家都低着头装作沉思,并尽量避免对视。我环视一圈,只有李云帆律师冲我绽开一瞬间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我会意地回应,其他人都低头假装,好像这是个需要思考的哲学命题。
席律师率先打破这一尴尬的沉默,胸脯一挺说:“我去吧,不用钱也行,如果实在要给,就跟李大律师跟小吴打官司的钱一样吧,3000块。”
李律师笑着说:“我提醒下,3000块包打一二审两次的啊。”
席律师圆眼一瞪,说:“那不行,你跟我不能比,你是实习律师刚转正,只能以所里的员工形式出庭应诉的,我是主任律师,价格不能那么低的,这要传出去,我还怎么接案件?我也不是贪钱,主要是面子。”
侯律师说话了:“那李律师能不能也一起接下这个案子算了,反正都是同一个原告,小吴。费用跟上次一样,也算有个先例可循。”
王主任顺坡下驴说:“我的意思也是云帆来办,云帆对新闻宣传很懂行,能办得有分寸。”
李律师很无奈地说:“我办这个本来没问题,就是时间上排不开了,我现在正在跟一个百货商城打官司,这个是个公益诉讼,很可能搞成集团诉讼,我也约成功了至少7家报纸、2家电视台和有百度新闻源的广告商,排得太满了,这个诉讼要是做好了,振华的名声更大了。我认为扩大振华的美誉度和知名度是当务之急,也是永远都要放在首位的。”
王主任说:“但是这个诉讼要是做不好,闹大了,对所里的美誉度会有影响。广告宣传的工作做的再好,这个事情如果拖了后腿,宣传上也是白花钱。”
席律师鼻子里哼哼两声,说:“这个怕什么啊,主任,小吴也是律师,也要在北京混的,差不多就行了,他要真跟自己的老东家这么个撕法,以后没有律所敢要他了吧,真是的,杞人忧天。”
侯律师罕见地赞同席律师的观点说:“席律师说的这一点确实有点道理。小吴不能无原则把事情搞大,这是两败俱伤的,他还年轻,还要在北京做律师,圈子里传话很快的,他也会有顾忌,见好就收才最好吧。”
王主任提醒说:“总得有人去办这个案件吧。”
李律师突然出招说:“不然让林律师去办吧,她一个小姑娘,又是昔日同事,吴律师也得给点面子吧。”
席律师鼻子里还是哼哼着说:“反正你们都觉得我办不合适,好吧,谁办我都没意见。”
侯律师提醒说:“不过小林是方律师带出来的,是不是考虑下?”
王主任突然精神一震,说:“对,这个是原则,方律师的人,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那就小柳吧,给他练练手也行的,这个是我跟玉梅带出来的,人品好,业务也进步很快。”
侯律师和席律师几乎同声说:“没意见。”
我跟李云帆对视一笑,说:“你们合伙人定吧”,然后就散会了。
晚上回到宿舍,孔禹带了烤串和啤酒过来庆祝我乔迁新居。我也见到了我的二房东,不到三十岁,白净斯文,是一个网络公司里负责广告投放的,据说年薪过70万,真是有本事。我问他是否过来一起吃,他笑笑拒绝了,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都没跟孔禹打招呼。孔禹也不在意,到我的房间,一边吃喝一边嘴里不停巴拉巴拉讲着健身房里的各种奇葩客户,我面带微笑听着,心里却想着今天的事情。
律师事务所跟前台小姑娘打官司充其量无非是欺负弱小,可如果连本所里的律师都跟这个律师事务所打官司,而且一打就是两个官司,这说明律所跟律师的矛盾非常尖锐,不可调和,很有可能是由来已久。
我现在工资不算很高,主要负责接待客户,还没有具体承办和协办案件,所以不能深知,但吴律师这么坚决要打这个官司,加上方律师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离开振华,辛苦地另起炉灶,充分说明振华这个律师事务所在席玉梅和王振海一对无证夫妻的肆意妄为之下,还真不是久待之地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口子其实对我还算客气的,我们之间没啥原则性的矛盾,我知道席律师视财如命,不愿分享,但我总是有点惰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愿意大动干戈地换地方。
孔禹自顾自讲了好久,还带着各种动作比划着,看我没怎么笑,就知道我没了兴趣,他跟我约了明天跑步后,就离开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