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ru会议室,立刻看到一位西装革履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在感谢庄静给他泡好的茶。我进去后,隔桌跟他握手后,先自我介绍:“您好,我叫钱一泓,是振华律师事务所的法律顾问和案件接待负责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这时小苗快步走进来,他不是隔桌握手,而是绕着会议桌走了半圈走到这位先生跟前,这位先生赶紧站起身来跟他握手,小苗像个政府官员看望困难群众一样,双手握住这位先生的手,大声地说:“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欢迎光临振华律师事务所,我姓苗,您叫我苗律师就好。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这位先生很不自在地把手从小苗的双手中抽出来,很尴尬地看着我,笑笑后坐下来,又看看小苗,才说:“苗律师,能否麻烦您,坐到对面去,您看钱顾问已经在对面了,您在这边,我说话时不知道该往哪边看,不好意思啊。”
小苗还没理解他的过分殷勤只适用于乡村干部看望困难群众的演戏,这些高素质的人只会觉得尴尬和不安。
小苗看我一眼,我示意他坐回来,小苗立刻说:“好的,没问题。”然后又绕了大半圈坐到我旁边。然后问我:“请问钱顾问,你们谈到什么程度啦,我来得晚。”
一下子把我也弄得很尴尬,这不才刚来嘛。我扭头一看,庄静在门口也是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个情商太低的家伙会很老实憨厚地坏我的事。不过我看看对面的客户,他倒是很理解我的尴尬的样子,很善意地等着我开口。
我先扭头对小苗说:“你就比我晚来了10秒钟,谈到什么程度,你自己觉得呢?”见他没说话,我讪笑着对客户说:“不好意思啊,我经验不足,很多突发情况也是应付不来。”
客户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没事,林子大了,可不就是什么鸟都有的。别介意。”
小苗没听懂我俩打的哑谜,还以为我是故作谦虚,就对客户说:“我们钱顾问之前是高级人民法院的法官呢,经验绝对丰富,没有什么他应付不来了,不管什么案件,教给我们,您就绝对放心吧,哈哈。”
我一听,这家伙果然没有任何接待客户的经验。我们律师接待优质客户,靠的是让客户明白我们专业的水平、忠诚的信念和坚韧的意志,不是一味的吹大话。为了避免他继续坏事,只有我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了。
于是我赶紧问:“闲话不多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请尽管直说。”
这位先生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来刚准备看,一边的小苗马上凑过头来,我只好把材料放在我俩中间跟他一起看。
果然是工作精细的白领,这位先生叫苏灏,文件夹打开第一页是大字体的“苏灏索赔清单及证据”,然后是如写论文写书一般的材料名称及材料所在的页码。第一页后面当然就是各种材料了。我匆匆扫了眼清单,个人简介、与昌祥文化创意公司的合同、纠纷产生原因、离职经过、中介承诺证据、平宇文化传媒公司的合同、沟通经过、索赔项目列表。
我匆匆翻过一遍,准备合上时,小苗一把拿过去开始细细看。正好,这样可以占住他的嘴,我开始正襟危坐,给了对方一个笑脸。
对方也明白了我准备开始了,一副探寻的表情等着我说话。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劳动争议”四个字后,说:“苏先生是吧?”
对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嗯,材料上也写了,我叫苏灏。”
我接着说:“苏先生,我先简单概括下你的情况,根据您的材料,您之前是昌祥文化创意公司的业务经理,月薪3万多元,因为发展空间受限等原因,经过猎头公司的推荐,到了平宇文化传媒公司做业务总监,月薪5万多元,但不到半年,平宇文化传媒公司就以您提供资料不真实为由,解除了与您的劳动合同。您觉得不公平,所以想要起诉这家平宇文化公司,要求赔偿您的损失,是这样么?”
苏先生插在胸前的手放下来,一手拿着杯子缓缓地转动,微笑了下,对我我:“看资料挺快的啊,不错,那么冒昧地问一下,如果我请您代理,您能为我做些什么?”
看得出来他很自信,要征服他,我必须更自信。
我先停顿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是这样,苏先生,您虽然索要的金额不少,但恕我直言,您这其是也就是一件比较普通的劳动争议,区别也不过就是一般的劳动者工资没有这么高而已。如果真如您所说,仅仅是因为什么资料不真实的话,我认为平宇文化公司擅自解除劳动合同的做法是违反劳动合同法的,基于此,那么我们可以先去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去申请劳动仲裁,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到法院提起诉讼,大体上是这样的。”
苏先生本来靠在椅子上的身体开始前倾,最后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看了我一会,我知道这是他很放松的姿势,应该是进展不错。苏先生喝口茶,抬头的同时突然问出一句:“听起来很专业,那您试着猜一下,我现在想要问您的问题是什么?”
我也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笑,很自信地说:“您想问的是,如果您请我们代理去打官司的话,您的胜诉把握有多大。”
苏先生很满意地点点头,问:“那您的回答是?”
我笑着说:“我在来北京这家律师事务所做法律顾问之前,已经做过六年的法官了,关于劳动争议的案件,也审理超过百起了,虽然我们的行业规定是,呵呵不能给客户承诺案件的结果,但是我认为您的案件,因为证据的前期收集工作是比较充分和扎实的,平宇文化公司的处理从目前来看,也是比较草率的,任何草率的决定,都会付出一定的代价,不是么?”
苏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再把杯中的茶喝上一口,说:“可以,很好,那您觉得,我还要问什么?”
我看着他的目光从之前的审视、疑惑到现在的信任、欣赏的变化,就自信地说:“您是想问,如果请我们代理来打官司的话,我们是怎么收费的吧?”
他更满意地哈哈笑出声来,举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哈哈哈哈,厉害!厉害!钱律师,我见过很多律师了,您是我第一个认可的,果然够专业,也够聪明。跟你打交道很轻松,不虚此行啊这次。那您的回答呢?”
我笑着说:“感谢您的认可,感谢您的肯定,既然您已经见过很多的律师,相信您对我们的收费行情也是略有了解的。您具体能主张多少赔偿,我们还没有最终确定,即便确定了,您知道律师事务所里还有主任掌舵的,不过,我认为,如果仅仅是非法解除劳动合同的话,应该不超过三万元的代理费,这个费用,不知您能否接受?”
小苗这时候终于把材料都细细翻看了一边,清清嗓子突然说:“这个费用很低的啦,我们钱顾问的水平你也看到的啦,平时我们五万元以下的案件都不接的啦。”
这个港普一说出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特别不专业了,苏先生看看他,又看看我,然后我俩一起笑出声来。小苗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
苏先生说:“虽然这个报价比我问过的几家律所高一些,但我认可您的专业水平,所以我是可以接受的。行,那就这样,这个材料我就先放在这里,我希望您认真再看一遍,因为我不仅要告平宇文化公司这个劳动争议,还有我在跟他们沟通时,他们hr部门的总监说话特别难听,还有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这个我都有录音,录音资料也已经整理出来放在文件夹里的,还有那个中介,那个猎头网,我都没有直接提供资料给平宇文化公司,是把简历给了中介,中介篡改了我的部分简历内容,才导致后来平宇文化公司非法解除合同和他们hr总监对我的人身侮辱。我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我接过话头问:“所以,你想起诉猎头公司这个中介?”
他问:“不知道是否可以?”
我说:“当然可以,中介为了追求居间合同的成功,赚取巨额的中介费用,去美化简历,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但如果故意提供虚假材料,当然应该做否定性评价的。只是……”
他疑惑地问:“只是什么?”
我笑着回答他:“只是他把更改之后的简历直接发给了平宇文化公司,并没有发给您。所以一般来说,是由平宇文化公司起诉猎头公司提供虚假材料,这样好像比较顺一点。不过猎头公司的行为确实也造成了您的损失,所以起诉猎头公司也是可以的,只是恕我直言,感觉不那么顺理成章……”
苏先生说:“您说的有道理,根子还在平宇公司,如果不是平宇文化公司诚意相邀,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辞职啊。”
我接着说:“没关系,苏先生,您要相信,有损害就必然有救济。我们起诉平宇文化公司是要求赔钱,我们起诉猎头公司,是要讨个说法,能再要到一笔钱当然可以,即便不能,也可以通过向有权机关举报他们利用虚假材料牟利的恶劣行为,让有权机关重重处罚他们。这也算净化猎头市场,您看这样行么?”
苏先生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来,说:“我很满意。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小小律师事务所里,居然有这么有水平的大律师。您不去那些一线的大律所真是可惜了啊。”
我连忙拍拍小苗的肩膀示意他也站起来,我跟苏先生握手后,说:“还是非常感谢您的肯定,您都因为发展空间受限的问题选择跳槽,未来的发展,谁又知道呢?”
苏先生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不虚此行啊!真不巧,我下午还有个会要开,这样,我留下您的电话,我必须得请您吃个饭,哈哈。”
我连忙报出自己的手机号,说:“荣幸,很荣幸!那我期待着跟您再次的相见!”
苏先生记下了我的手机号,拨过来,我存过后,小苗在旁边突然说:“我的手机号是¥¥¥5576。”
苏先生一愣,连忙再次拿出手机,我看到他假意按了几个数字之后,就说:“好的,我也记下了,我下午开完会,马上跟您二位联系。”
我说:“好的,那我送送您。材料,就先放在我这里吧,我再好好看看。”
小苗说:“钱顾问,你看材料吧,我已经细细看完了,苏先生我来送吧。”
我笑着跟苏先生挥挥手,他很理解地挥挥手,然后拿起手提包,跟着小苗出去了。
我拿着文件夹回到大办公室,老邢问我:“怎么样?”
我笑着说:“好累,现在的客户都好精明,每次整得都跟公务员面试似的。”
远处的小林律师笑着说说:“可不是咋地,前段我遇到那个客户,来这里咨询案件,竟然假扮成对方的身份,问我案件赢的几率有多大。幸好我不是那种瞎咋呼的人,认真分析了后说,赢的几率不是很大,不建议通过诉讼解决。这时他才高兴地说,‘那就对了,那我就请你了’,我想问他是不是有毛病,他解释说,他问了好多个律师,问他作为原告案件能不能赢,律师都对他的案件打包票,然后他耍了个心眼,就扮成被告的身份,问律师他作为被告案件能不能赢,结果发现律师们还是打包票能赢。这样他就明白了,这些律师都是为了挣钱不择手段的,所以他就下定决定,如果他扮演被告问到哪个律师愿意说官司不能赢,那就是有良心有水平的律师,就请他。真是好险呐,我说的是‘赢的几率不大’,所以他就请我了,而且律师费给得非常快,几乎当天20万就全部到账。”
我也惊呼:“哇,这才是高人啊!看来我们还是得以专业水平老老实实做案件啊,客户们都这么精明的。”
小苗送完人出现在门口,突然说:“人太老实不行的啦,钱大法,我觉得你这样也不行啦,你应该趁热打铁让他赶紧签合同,把代理费交过来,这不,把煮熟的鸭子放飞了吧?”
我一愣,问他:“什么叫煮熟的鸭子放飞了?”
小苗说:“我刚在电梯里问他,要不要赶紧跟我们签代理合同,他说还要再考虑考虑,这不是很明显不想请我们做律师嘛。我就跟他说,我们律师们都很忙的,要是不签合同的话,我们要去办别的案件了啊。”
我用手在文件夹上重重一拍,生气地说:“你说说你,哎呀,只是让你去送一下客户,你怎么催着人家签合同,你怎么一点情商都没有!被你气死了都!”
小苗停在路中间,问:“怎么不能问?没签合同,我们还代理个屌?”
老邢见我气得不说话,就悠悠地来了句:“怎么同样是在法院工作过的人民法官,这跟客户打交道的水平怎么差距越来越大了捏?”
小苗不敢惹老邢,就继续问我:“跟我说下撒,为啥不能问?”
我没好气地回答说:“如果苏先生觉得我们水平可以,收费不高,他还会再来一趟的,我们得沉住气。但如果我们催着人家签合同交钱,会让人产生一种不想签合同交钱的感觉,本来是主动的情况,就变得被动了。”
小苗嘴里念念有词:“我的钱大法,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想着小苗在我初到北京时对我的帮助,就耐心跟他说:“你啊,你想想看,就好比你找女朋友结婚,如果你想跟她结婚,是她向你求婚时成功率大呢,还是你向她求婚时成功率大?”
小苗摸摸脑袋说:“什么意思啊,钱大法?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林律师在旁边添了句说:“一泓说得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听不懂?“”
老邢也在边上对我竖起大拇指说:“高明,果然高明啊钱律师,这个例子举得非常恰当。”
小苗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耐心地对她说:“你想结婚,正好你女朋友向你求婚,这不就成了?但是你还没特别确定你是否想结婚,这时候你女朋友主动提出来要结婚,你的心里会打个问号,就是她为啥这么着急?是不是有啥情况?这婚啊,就不一定结的成!”
小苗恍然大悟地说:“哎呀,懂啦,钱大法可以去大学里教心理学啦,哈哈,真有你的!”
我不想再说了,说了半天已经很累了,就拿着隔壁卡座上的金骏眉,开始冲泡,看着茶业在透明的茶壶里上下翻滚,好像外地人在大北京无所适从一般,慢慢地茶叶开始一片片沉落到壶底,我极力把自己的意识集中在那一片片茶叶上,让意识随着茶叶慢慢沉落。
远处的林律师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对小苗说:“我们做律师谈客户,其实就是在揣摩人心啊,你把自己易地而处,作为客户考虑考虑,就明白了。”
小苗不响了,我看着茶壶倒进杯子里不断转动的焦黄的茶汤,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喝了口茶,入口浓香,回味甘甜,让人忍不住再来一口,再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