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机还给小苗说:“既然她这样,你就别理她了,剩下那300块,她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拉倒,以后别说她不让你去妇联接待,就是让你帮忙去妇联,咱也别去了。疯狗一样地,什么叫我早就挣了20多万了,可能么?你说?”
小苗犹豫着说:“我觉得有可能,你谈客户的成功率很高啊,大家都在传呢。”
我有些生气地说:“那也没有20万吧,这样传出去不好。不过小苗,才区区500块,就照见人心了,这席律师是啥人,我们这下就彻底清楚了。”
小苗说:“我早就清楚这群狗屌都是欺负人的老鼠脸。刚来面试时,王主任给我说好的一个月5000块,结果席律师给我签合同时变成了4500块。”
我心头一惊,这都快一年了,还没给我签合同呢,刚来时这席律师还天天解释的,时间长了,一来我接待客户办案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充实,二来我开始谈恋爱,这也多少影响了我的精力,我竟然忘记了她们一直没跟我签合同。那就是说,这么长时间的社保也是没有的。我的天!我得多蠢,打猎的让鹰啄瞎了眼睛!现如今这席律师口蜜腹剑,区区500块钱就能对小苗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我这事可是不能再拖了。
小苗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打趣道:“想什么呢?走神啦?想女人啦?哈哈。”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是啊,想女人啦。没事,既然她已经这样了,大不了我们不从她那里那案件就是啦,再说了,所里不是还有侯主任么,你不是说侯主任一直说让你做他的助手?”
小苗突然明白了,说:“是的啊,我都忘了,侯主任人最好了。”
我对他说:“也不一定谁最好,但我们都知道侯主任跟席主任不好,你既然已经得罪了席主任,跟着侯主任不是理所当然的?”
小苗露出小虎牙笑着说:“我知道怎么做了,还有,我今天主要是跟你说一下,下次如果小庄再叫你去接待客户,你带上我一起呗。”
我笑着说:“那你直接给小庄送点礼物,不是更好?”
小苗奸笑着说:“钱大法,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你就别装了。”
我一仰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你说什么?”
小苗说:“因为这谈客户的事情,我去找了小庄好多次,她都是推辞说是主任交待让你去接待的,我不信。这几天早上我跟她一起电梯上来,明明看到她没带早餐,可一起走到了前台我发现了易小食的包装袋,易小食就在我们小区门口,还是我介绍你去吃的,不是我带的,还不就是你带的?”
我急着争辩说:“易小食门店很多的,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小庄在别的地方买的?”
小苗笑着说:“我的钱大法官,我也是会分析的。起先我也这么认为,上次我无意间问她,你这早餐闻着挺香的,是哪里买的?小庄无意间说了句咱们同事帮忙带的。你说说看,咱们同事,是哪个同事给带的?”
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我以为他不知道的事情,就说:“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跟柯南似的,一个包装袋就破了案。厉害厉害啊。呵呵,主要是所里人多口杂的,加上席律师比较反感女孩子跟律师谈恋爱的,如果席律师知道了,估计不会让小庄继续在律所里工作了。”
小苗说:“这个我知道,席律师一个工作狂,眼里只有案件,只有钱,连自己老公都没有,哪里会知道我们底层的人多苦逼。连500块值班费都要克扣我的。钱大法有福气,前台都愿意帮忙,所以,现在兄弟有难了,钱大法是不是也仗义帮帮忙呢?”
我忙说:“这没问题的,当初刚来北京,还是你帮我安顿的不是?只是小庄其实没啥权力,就是客户突然到访,主任可能没来得及安排,才叫我去应付下的。这样吧,我马上跟她说,以后咱俩换着去怎么样?”
小苗想了下说:“感谢钱大法的关照。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换了,我就想跟着你学习下,以后你去接待客户,我就跟着一起去,咱俩合作跟客户谈,这样最好。”
我一听,明白了,这小子是怕自己谈不下来,跟着我增加自己的胜算。这样也好,这么快就有人愿意做我的跟班了。
我对他说:“也行,这样更简单,以后我再去会议室跟客户谈,你就跟着过来,但如果合伙人有意见,我怎么说?”
小苗说:“有意见个屌。每个月才4500块,没有一个律师带我做案件,我怎么挣钱,我也是法官出身,谈客户有什么难的?跟着你谈成几个,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我的本事。”
我听着他那不太标准的港普,笑着说:“行啊,那下周一就开始。”
他高兴地说:“好的,改天我约几个朋友,请哥吃饭。”
我说:“不用客气,早点休息吧,我也睡了。”
小苗走后,我关上门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给庄静发了信息,说了小苗的事情。
庄静给我回复信息说:“苗律师这样自作聪明,恐怕适得其反的。你又不是王主任,或者跟王主任一起的席主任,怎么可以擅自去做另一个律师助理的助理?主任们安排你跟夏法官去谈客户肯定不止是因为你们是法官,而是认为你们专业水平高,容易得到客户信任。难道主任们不知道苗律师之前也是法官?你还是劝劝他安分一点。”
我回复她说:“你说的对的。不过我告诉你个事,他知道了。”
庄静过了许久才回复说:“你告诉他了?”
我回复说:“不是,他是根据我给你买的早餐分析出来的。咱们俩还小瞧他了呢。装傻呢。”
庄静回复说:“知道了就知道了。无所谓,难怪你会同意他跟着你去谈客户,他肯定要挟你了吧?”
我回复问:“那倒没有,不过也有那么点意思,现在那怎么办?”
庄静回复说:“不用怎么办,等等看吧,我很肯定的是,他弄不成就是弄不成。该睡觉啦。”
我也觉得困了,就回复说:“晚安,宝贝。”
庄静回复了一个小和尚念经打瞌睡流鼻涕的动态图,笑死我了。
天气预报采用那么先进的卫星数据采集和分析技术,也不能百分之百把第二天的天气情况绝对预测清楚,更何况人事的运行自有其内在的逻辑,成功的经验更是难以复制,人的个性、品行如同不整容的相貌一样,是很难在短期内有大的变化的,即便你跟着你所向往的人,其结果很可能只是印证了他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已。
我跟小苗在没有客户需要谈的时候,一般在办公室里待命,比如给主任律师们写写诉状、审查下合同、查查资料等等。自从小苗那晚表态要跟着我去谈客户后,我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了。因为他时不时就会朝我这边看一眼,如果我去上厕所,百分百会在厕所里遇到跟过来的他,好像在监视一般。我也不好意思揭穿他,因为小苗心思单纯,只是被主任律师们欺负惯了,才有了这么可笑的防范之心,总觉得我会甩掉他。
这天我还是安然坐在卡座里登录中国裁判文书网,准备研究下法官们对隐名股东主张显名的裁判规则。
多日不见的侯律师手捻一串佛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经过我的卡座时,低下头来跟我说:“一泓,我前几天拜托你查询的那个隐名股东起诉股权的问题,怎么样了?”
我很欣赏侯律师这一点,虽然也是主任律师,但却有着一贯虚己待人的语气和态度。我点开我刚写一半的报告,把笔记本转向他,对他说:“已经写成一部分了,你看,我是先收集了北上广近两年的案例,然后分析案情和裁判意见的不同之处,准备最后写出来我们分析过的法官们的裁判尺度。”
侯律师连连点头,说:“工作交给你,我们都是放心的。你继续写吧,我跟王主任说了,咱们律所里属你的民事审判经验最丰富,所以他也等着要看你的报告呢。你写好后,给我发一份,我看如果能修改就修改,不过你水平比我高,应该是不用改的,我会再发给王主任一份。好,好,你先忙,我找小苗还有点事。”
我点点头继续看我的案例,写我的报告,侯律师踱到了小苗那边。
小苗立刻如同军人见到上级一般马上站起立正,然后用响亮的声音说:“侯主任好!侯主任最近案件多不多?需不需要帮忙?”
办公室里的大家都笑起来,包括最一本正经的柳律师和最看不惯小苗的小林律师。
侯律师也觉得很尴尬,就把小苗按坐下,说:“行了,行了,别耍嘴了,我不喜欢这些虚套。我就问你,我上星期让你写的关于峨眉山市政府强拆案件的上诉状写得怎么样了?”
小苗赶紧把电脑点开,侯律师拿过鼠标看了一眼就说:“你怎么搞的,上周你交给我的就是这个,我让你修改,都一个星期了,怎么什么都没改,还是一模一样的稿子?”
小苗没说话,侯律师平静的语气中难掩生气,接着说:“这样吧,你就说说,我上周让你修改哪些内容?”
小苗拿过鼠标,在已经打开的word文本上不停地选定、放开、再选定、再放开,就是不答话,估计是早就忘记了。
侯律师直言不讳地说:“小苗,你看看你,我说什么你这么快都忘记了。咱们律师干的是脑子活,我跟你说一遍,当时问你记住没,你不是说记住了?我是不是让你给我重复一遍”
小苗终于蹦出来一句:“对不起,侯主任,时间有点长,我已经忘记了。”
侯律师略带威严地训他:“你可以忘记,但你忘记了为啥不告诉我?我会再跟你说一遍。你呢?忘记了就无所谓了是不是?就是放在那里,我要不来问你,你是不是就准备一直这么放着?小苗我告诉你,律师跟法官是不同的,你做法官,可以选择做一个慵、懒、散、拖的法官,可以不把当事人的事情当回事,可以随便忘记该做的事情,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你是铁饭碗,没人能动你,没人敢训你。但是律师是自己凭本事吃饭的,我交代给你你忘记了就不管了?你这表面上是不尊重我,实际上你是不尊重掏钱聘请我们律所的客户!不尊重客户给我们付出的巨额代理费!你不想挣钱了么?就凭你这样,还想挣钱,你觉得可能么?”
小苗又憋出来一句:“侯主任教训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麻烦侯主任告诉我,上次您到底让我修改什么内容?”
大家伙又忍不住都笑起来。
侯律师是越说越生气:“你看看你,我一般不发火的,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都过去一周了,你现在来问我当时我是怎么想的,那我要你做什么?我不能自己写?我要都自己写了,你如何才能提高?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就这么浪费?早知道我自己写了就写了,我还抽时间教你怎么写,结果你还忘记了,忘记了还不及时跟我说,还拖这么久,还等我来问你!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我告诉你,我不知道我要你修改什么,我也忘记了,我也拖着吧。”
说完侯律师把佛珠使劲捻在手里,深吸了几口气。
看着侯律师上火了,办公室气氛也紧张起来。我四顾后发现,远处的小林律师捂着嘴在笑,柳律师是面无表情在写文书,邵律师搬起电脑直接去会议室了,估计是嫌吵。只有老邢,政工干部出身,经验丰富,笑哈哈地说:“哈哈,一向信佛的侯律师也上火这么严重啊,哈哈。侯律师,贪、嗔、痴,自己犯了哪一戒啊,哈哈。”
我就喜欢听老邢说话,嬉笑怒骂中全是人生经验和知识储备,其他人都没接腔,我就接了句:“就是啊,小苗,这次确实是你忘记了,难怪侯律师这么生气。你中午请侯律师和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算赔罪吧,你看你都让侯律师犯了嗔戒了,侯律师在家修行多不容易啊。”
侯律师听了我们善意的调侃,又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来,恢复了往日的平和说:“小苗啊,是我的错,我不该生气,罪过罪过。唉,这就是因果吧。当初是我把你招过来的,虽然别人还有意见,但我觉得你老实憨厚,也挺可怜,但我还是向其他人担保,说你是个可造之材。现在你这么不用心,你准备怎么办呢?你让我在所里还怎么做人?”
小苗忙不迭地说:“不是侯主任的错,是我的错。我就准备跟着侯主任了,我一定好好向侯主任学习。侯主任放心,我一定会想起来当时您是怎么让我修改的。”
侯律师拍拍他的肩膀,捻着佛珠,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大办公室里一时无话。邵律师抱着电脑又从会议室里回到大办公室,把电脑放在桌子上后,遥问着小苗:“苗法官,你的侯主任训完你了?”
小苗没理他。
邵律师一边泡茶一边抱怨说:“什么德性!要训人到自己的副主任办公室里训去,在这里训人给谁看呢,耽误大家工作。”
林律师在他旁边的卡座里,还是捂着嘴笑笑不说话。
老邢悠悠地来了句:“他这么公开立威也是必要的吧,不然这办公室里总是女人训话,不觉得阴气太重了些?哈哈哈。”
大家想了想才明白,老邢是在讽刺席律师经常来办公室里,也都笑起来。只有柳律师回了句:“我都没听明白,什么是阴气太重?”
林律师终于开启尊贵的锦心绣口,笑着说了句:“没听明白就当没听到吧。”
我看着林律师挺喜欢这个话题,也接了句:“是啊,这味道,就在这尽在不言中,如果说破了,就没劲了。”
大家又笑起来。都没注意到大办公室门口又站了个人,直到手敲玻璃门的声音响起,大家的笑声才戛然而止,只见庄静穿着白毛衣黑裤子站在门口,看着我说:“钱律师,主任让你去会议室接待一个客户。”
我应声而起,然后看了小苗一眼,小苗也立即站起来,仿佛很随意地说:“钱大法,我也去,给你打个下手吧。”
我说:“好的”,然后带上纸笔准备过去。突然扭头看到小苗空着手就准备过来,我就扬起纸笔对他挥挥,他立刻明白了,回座位上拿了纸笔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