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澡很快,十分钟就背着健身包出来,经过器械区,我看到孔禹正手扶着刚才那位女客户的腰教她练胸,女客户显然很受用,一脸的桃花开。孔禹看到我,很惊讶地问:“哥,这么早就练完了?”
我摇摇头,无奈地说:“没办法,等下还得谈个案件。”
女客户笑着回头对孔禹说:“人家律师可忙了。”
我按照席律师吩咐坐在沙发上等,前台小姑娘看到了就找人送了一杯水过来。我坐着等了半小时,这期间不停有销售经理坐过来向我推荐健身课程,简直是不胜其扰。正在我埋头打游戏消磨时间时,只听得沙发之间的桌子上当当当地敲了几下,我暂停游戏抬头一看,是洗完后一头飘逸长发的席律师,她坐下来先说了句:“这种手机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打游戏的男人最没出息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不耐烦地对着前台的方向说:“服务员,没眼力见啊,给我倒杯水啊,事情多死了,哎呀,我在洗澡时还接了个几个电话。”
我看到前台的小姑娘皱着眉头捧着杯水过来,心里想到这句话:“你没素质的样子是真的丑。”
席律师试着喝了口水说:“嗯,还不错,水不是很热。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说:“说到那个什么姜法官接了案件。”
席律师说:“是的,看我这记性,哎呀,事情太多了。你看,电话又来了,哎,就是这个老郭。”
席律师接通电话,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说:“哎,郭总好,我啊,忙着呢,刚刚才写完一份答辩状呢,哎呦,有时间有时间,对您啊,我永远有时间,哈哈哈。行,就广安路那边的苏宁大厦四楼?可以,半小时到啊,您先把菜点上吧,好的,挂了啊。”
席律师放下电话,提起包说:“走,出去吃饭去,这白开水,死难喝,受罪!”
我站起来说:“那个郭先生又来了?”
席律师笑吟吟地说:“可不是,第一笔款5万元已经到账了,今天让他把第二笔款也交了,走,今晚吃湘菜去,练了这么久,好好补补。”
我跟着出门说:“可是席姐,我还没听明白案件咋回事呢。”
席律师步履匆匆,回头说:“先吃饭,剩下的,让他自己讲吧,到时候你给我出个主意,你是法官,肯定靠谱,他也容易相信的。”
我只好说:“好的。”
席律师带着我来到苏宁大厦四楼的苗家湘菜馆。
我跟席律师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里抠手机,席律师回头跟我说句:“就是他了。”说完就往前走。这时服务员殷勤地拦住问:“两位是要包厢呢还是雅座?”
席律师很不耐烦地说:“有人在等着呢。”
我只好对着那个尴尬的小姑娘说了句:“已经有人订好了,谢谢啊。”小姑娘脸上才多云转晴。
走到卡座边上,那个郭先生已经看到我们,赶紧站起来寒暄,席律师趁机介绍说:“这是钱法官,还是你老乡呢,做过十年法官,水平很高呢。”
这个老郭赶紧跟我握手后还不忘奉承席律师说:“哎呀,能请到法官当助手,席主任更厉害的。”
席律师笑着坐下来,看看桌子上已经有了小炒肉和千页豆腐,就顺手拿起菜单说:“呀,真没想到,这里的店面这么大,菜都这么实惠的。没事,我先看看菜单,再添几个菜,郭总呢,把案情再跟小钱说说吧。”
郭总唯唯诺诺地说:“哎呀,我也不专业,也不知道该咋说,就是觉得太冤了啊。”
我说:“郭总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刚刚席律师跟我说了一部分,就是说刘老头死了以后,刘老太把50多万的费用加在之前那个没有结掉的案子里,然后呢?”
郭总说:“哦,那个判决书都在我这里。之前那个案件不是张法官审的么,不是已经调解结案了么,然后换了个姜法官,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个案件,我一看才知道是刘老太。我跟姜法官还有刘老太都说了之前的案件已经结束了,可姜法官盛气凌人地说没有结束,只要法院的办公系统中还有这个案件,就结束不了。现在属于原告方刘老头的继承人刘老太一家人继续了这个诉讼,然后问我要不要调解。我觉得很好笑啊,已经结束的事情,怎么又要调解的?”
我接了一句说:“关键这还是刘老头在其他地方受伤了,可他怎么不告那家人呢?”
郭总说:“我后来听说是那家人已经私下里给了几千块,也实在没钱了,有人就给除了这个歪主意,说我家有钱,让她告我。去法院一查,之前那个案件居然还在,趁势就继续告我。那个姜法官说,现在是刘老太提供了新证据,需要重新开庭。我就不明白了,也想问问你这个法官,难道法院里案件就没有什么期限?都放了两年了还拿出来说没结案?”
我说:“我现在已经不是法官了,不过以我多年的司法经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法院审理案件当然是有期限的,普通民事诉讼的审限是6个月,但一般如果在6个月内没能结案,内部可以向主管院长申请,扣除一部分审限,像这种两年没啥动静突然又拎出来说案件没结的情况也,说实话,非常罕见,反正我是第一次听说呢。”
我俩在说话过程中,席律师已经点了满满一桌子,其中的孔雀开屏鱼、虾仁肉末蒸豆腐和湘西土匪鸭都是让人垂涎的好菜。
我随口说了一句:“呀,点这么多菜啊。”谁知席律师瞪了我一眼,说:“年轻人嘛,多吃点,再说了,郭总也是刚刚下火车的,还没吃饭的吧郭总?”
郭总从旁边拿过来一瓶酒,很殷勤地给席律师和我倒上说:“菜肯定得够吃才行,这呢,是我家乡的酒,不过你们京城大律师什么没见过啊,这个酒就当尝尝鲜吧。”
我一看,果然是老家的杜康酒,虽然我不喜欢酱香酒,但很开心对方能拿出来。
我接着问:“然后我猜猜啊,那个姜法官调解不成,开庭审理之后,还是判决郭总要支付50万?”
郭总呷了口酒把杯子放下,从身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两份判决书,说就在这里了。我接过来一看,是这个案件的一审、二审判决书。a县法院判决郭总要赔偿各项损失共计532万元,扣除已经支付的2000块,还需支付53万元。在判决书中可以看到郭总已经提出来这次受伤死亡是第二次受伤,跟第一次没有关系,但法院认为郭总没有提供任何证据。第二审是b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终身判决书,基本上是照搬了所有的一审判词。然后是执行通知书和一系列执行文书。
我问郭总:“我想问问郭总,当时为啥没有去a县那个仁爱医院调取第一次受伤的病例呢?这样跟第二次受伤的这么多病例相比较,就可以看出两次没有关系啊?”
郭总叹口气说:“我们也是这么想,当时请了个律师也是这么说,但是仁爱医院不给调的。”
我说:“这也正常,医院都很牛的。那有没有申请法院去调取?”
郭总说:“奇怪的就是这里,已经申请了,法院说,仁爱医院没有第一次的病例。”
我问:“这怎么可能呢?”
郭总说:“肯定是那个刘老太跟仁爱医院串通一气的,据说刘老太给刘老头看病在仁爱医院欠了很多钱,仁爱医院也顺水推舟,想让我替刘老头把在医院的花费买单。”
我接着问:“那这个是发生在2011年的事情,既然已经终审判决了,这些年你们没有申请再审?”
郭总恨恨地说:“我觉得我们家最亏了,最可怜。我们请的那个律师跟我们说,没事,就是判了也执行不了,现在法院执行案件那么多,没空管。再说了,你们家属于农村自建房,没有房产证的,只要你们银行卡里没钱,法院没法处理的。”
席律师跟我都笑了,郭总说:“你们笑了,其实现在想想,我们确实很傻。当时我们领到判决书后就想着反正废纸一张。谁知道才过了半年,执行局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那个刘老太在法院里吵闹撒泼,到处告状,法院撑不住了,非要我们按判决书给钱。我们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然后开始申诉,往检察院申诉,往省高院申诉,甚至来过北京申诉,找不到申诉的地方又回去了。”
我问:“申诉有什么结果么?”
郭总说:“哪里有什么结果?在2013年的时候,执行局打电话了。”
我问:“他们说些什么?”
郭总气呼呼地说:“说再不还钱就要拘留我。”
我笑着说:“估计那老太太到法院闹事去了。不过这法院是有权力这么做的,因为毕竟有生效的判决书了啊。然后呢?”
郭总说:“我也没办法,撑不下去了,就给了1万元。谁知道下半年的时候,又催着要钱,我跟家人商量了下,就跑到省城一边申诉,一边躲避。没想到快过年了,我回家去,法院竟然把我拘留了。家里人慌了神,东拼西凑地把剩下的52万凑足还上去,那一年我才回家过了年啊。想想真是气人啊。跟你们两个说实话,我觉得中国的法律都是狗屁,不分青红皂白,怎么判都行,欺负老百姓。”
我把嘴里的小炒肉咽下后,才说:“咱们国家司法进程虽然缓慢,但总体来说法官的素质还是逐步在提高的。虽然这个案件我看也有很大问题,但并不是没法救济的。但前提是您必须对法律充满信心,因为我们是按法律办事的,也只会在法律框架内维护您的权利。”
郭总唯唯诺诺地说:“是的,是的,家人本来说忍下这口气算了,我就是想不通。我说不相信法律也是气话,我是不相信我们当地的法律了。所以我才来了北京,我相信你们北京大律师有办法。你们看,我这个案件有办法翻过来没?”
我看了一眼席律师,席律师冲我使个眼色,意思是让我说,我就接着说:“那我先说吧。咱这个案件已经是生效判决了,不过,如果这个案件确实事实不清,认定事实错误的话,我们还是可以通过让检察院来抗诉纠正冤假错案的。”
席律师接着说:“肯定有办法的,郭总您都来北京了,他们当地再厉害总盖不住北京吧?放心,只是我们这收费是有规定的,您看着第二笔费用什么时候到账?我们律师事务所是有程序走的,只有钱全部到账了之后才开始调动各种资源行动起来。更何况您这个案件也是不能再拖了,越早越好。”
郭总看了我一眼,我只好点点头赞同席律师的话。
郭总叹口气说:“唉,本来是没问题的,就是上次法院拘留时,家里能借的都借了,一下子出去50万。当然,不能让你们为难,这样,我马上让老伴去找我女婿借借看看,还剩5万么,他应该有的。”
席律师一听,马上举起酒杯说:“郭总爽快,我们北京律师跟你们当地律师不同的,我们从来不怕你们当地政府,我们办法多得是,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郭总跟我都举起杯子,三个杯子一碰,郭总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席律师好厉害,就这一顿饭,10万块代理费就到手了。我在佩服之余,突然想起夏法官在办公室里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话,我就接着喝酒问席律师:“席姐,那这个案件,交给谁办呢?”
席律师很仗义也很让我意外地说:“这个案件我带着你办。”
我忙说:“那谢谢席姐。”我以为,只要她答应了,那这个案件我就有点钱可分了。
席律师说:“行,咱们都是凭本事挣钱的。你晚上回去加个班,先把郭总的材料收一下,把刚才的思路整理下,写个申诉状出来。”
我拿酒杯跟两人一碰,说:“没问题。”
酒饱饭足,我摇着晕乎乎的头告别了两位,沐浴着星光去办公室加班。这时收到席律师的微信:“以后不要在客户面前说点菜太多,不多点些菜,我怎么收费啊?都点那么便宜的菜,客户还觉得你掉价呢,记住。”
我恍然大悟,赶紧回复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