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疑难案件,正是显示我水平的时候,我有兴趣了,也很高兴话题终于转换了,就问席律师:“那更得说出来我学习学习啦?”
席律师说:“是这样的。这案子我们得去河南出差办呢。简单说是这样,我们的当事人姓郭,是河南洛阳的一个普通农民,对了,是你的老乡呢。2006年呢,他家里自己在宅基地上盖房子。”
我惊叹说:“哇,别告诉我这案子都十年了啊。”
席律师笑着说:“你别打岔,还真是十年了呢。这郭先生同村有个姓刘的老头,大概五十多岁,无儿无女的,家里只有一个老伴,他和老伴到处打零工过生活。这个刘老头就主动去郭先生家的工地上搬运砂石袋,有天就一不小心,扛着一袋砂石在土堆上滚下来,当场就动不了了,郭先生给送进当地仁爱医院后,发现小腿骨折了,医药费都付完后,这刘老头要求给他5000块钱就了事了。郭先生不给,刘老头就把郭先生给告进了当地的a法院。a法院的张法官呢,是部队转业的军转干部进法院,对法律肯定是一知半解,从来没写过一份判决书,所有的案件都是撤诉或者调解,这个案件呢,当然也是发挥所擅长的和稀泥搞调解,这边压压那边吓吓,这边哄哄那边骗骗地,2000块钱搞定了郭先生和刘老头,郭先生当场给了刘老头2000块钱,刘老头也不再去郭先生家的工地,郭先生家的六层小楼很快也就盖好了,并且把一至五层全都开发成钟点房式的小旅馆,小县城里那方面的需求反正是挺旺盛的,郭先生家反正不说挣了很多钱吧,至少来说,或者据郭先生本人说,在当地是一点都不落后。”
我有些不耐烦了,问:“怎么还没听到纠纷在哪里呢?”
席律师继续说:“你别急,精彩的部分来了。到了2008年的那个举国欢腾的夏天,这个刘老头又去给他某个亲戚家里盖房子做工,这次厉害了,直接从二楼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这次真厉害了,直接是腰部以下粉碎性骨折,在县医院转到市医院转到省医院后,多次手术之后,还是最后死了。”
我这才惊呼:“啊,这下摊上麻烦事了。”
席律师很高兴地说:“你看,法官的职业敏感来了。你说说刘老太可以向法院主张那些项目的钱呢?我总是记不全,太多了。”
我很自信地说:“那肯定包括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住宿费、住院伙食补助费、必要的营养费,如果是伤残有残疾赔偿金、残疾辅助器具费、被扶养人生活费,以及因康复护理、继续治疗实际发生的必要的康复费、护理费、后续治疗费;如果是死亡有丧葬费、死亡赔偿金,按照河南2008年的标准,城镇户口大概是25万,农村户口大概是8万元。”
席律师有些挑衅地问:“厉害,还有那些项目没说到的?”
我一想,笑了,说:“对了,还有精神损害赔偿,这个最多也就判10万的。”
席律师很佩服地说:“你是真的很专业,我跟主任说过多次,同样是法官出身,你比小苗强太多了。连这么琐碎的项目也能如数家珍。哎,说到哪里了?对了,是这样的,这个刘老太呢,把医疗费啊这啊那啊的,七七八八都算了后,居然算出来50万。”
我一惊,在跑步机上步伐一乱,差点摔倒。我问:“2008年算出来这个数可不是个小数字啊,怎么回事?怎么算的?”
席律师说:“我也纳闷呢,后来看了判决书才知道,其实这刘老头虽然无儿无女的,但很早就办理了什么商品粮户口,这个就是后来的城镇户口,所以虽然他在农村住,但他是按城镇标准算的。这刘老头好几次住院转院的,经历了很多次病危,用的药特别贵,据说到现在还欠着仁爱医院的很多钱没还。”
我哦了一声,突然又想到:“不对啊,你刚开始说当事人是郭先生,可刘老头的死亡是在刘老头自己亲戚家的工地上干活啊,怎么回事?”
席律师这才笑着说:“我告诉你啊,真正精彩的部分来了。刘老头那个亲戚家是很穷的,盖房子是为了给孩子结婚用,家里早就没钱了,连工钱都没给刘老头结清。这刘老头老伴刘老太去法院咨询立案时,不知道经谁指点,才发现刘老头之前跟郭先生的案件虽然经法官调解了,但那个张法官办事毛糙,没有出具调解书,没有正式在法院的系统里结案。也就是说,刘老头跟郭先生的案件还挂在法院的系统里。”
我又是惊呼:“我的天呐,居然还有这种事!然后呢?”
席律师继续说:“然后这刘老太经高人指点后,以刘老头遗孀的身份递交了继承人参与诉讼申请书,法院主管民庭的苏副院长也傻眼了,那个糊里糊涂的张法官已经因为涉嫌非法集资据说跑到新疆去玩失踪了,这个案件的卷宗一直躺在另一个法官,就是张法官柜子的最底下,没有人动过。当时张法官打开一看,果然没有依法出具民事调解书办理结案手续,这咋办呢?这刘老太把一大堆医疗费的票据提交过来了,要求继续审理。苏副院长亲自出面给刘老太解释,说这个案件事实上已经结案了,刘老太一副精通法律的样子吼着苏副院长:“大院长,你别欺负我老太婆,我家老头去给老郭家盖房子受伤,最后还走了,他老郭家倒好,住在我家老头给他盖的高楼大厦里当包租公,你说已经结案了,那请问是判决结案的,还是调解结案的?为啥我们家既没有收到判决书,也没有收到调解书?”
我笑了,说:“听听这话说得多专业,显然是高人指点啊。我估计有可能是法院内部人呢,不然,这种陈谷子烂麻子的案件,反正已经调解结案了,赶紧出个调解书给双方送达就行了啊,何必等着人上门来要求继续审理的,呵呵。”
席律师说:“我觉得也是,那个苏副院长也是胆小怕事,一边是有钱的郭先生,一边是死了丈夫不好惹的刘老太,两相比较,刘老太闹事的可能性更大,于是,这苏副院长就开了几个民事审判庭的联席会议,问这个案件怎么处理,过来开会的三个庭长坐着面无表情,十几个法官都埋头不吭声,苏副院长知道大家都不想接这个,最后开始点将,先点了民一庭的马彪庭长,马彪庭长老爹是当地检察院的前检察长,马庭长从来没把苏副院长放在眼里,一句这个案件我没有经验就把案件踢开了。苏副院长没办法,又不想自己办,就只能捏软柿子,让刚刚才任命为助理审判员的姜芳法官来审这个案件,这个小姜法官初进公门,一听大家都不审,正是自己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就在苏副院长点将后把案件接下来。然后就开始接待刘老太,算出来总共的损失金额为535万元。”
我插了一句:“呵呵,这个小姜法官年少不懂事,这个案件很麻烦的。”
这时席律师把跑步机关了,说:“这个案件太复杂了,健身房前台边上不是有沙发么,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咱们各自去洗漱下,然后就在沙发那边集合,我再给你讲。”
我一听,这可好,我还没练呢,现在也练不成了。不过我对疑难案件更有兴趣,没听完心里总是挂着,就说:“好的。”
席律师就说着“一会儿见”后,就摇摇摆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