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聊完天,我俩一起回到那个逼仄阴暗的单元楼。
门照例没锁,里面吵吵闹闹的,原来隔壁四个小年轻都到齐了。小苗抢先一步走进去,大喊着:“兄弟们,过来喝可乐啦,哈哈,今天我请客哦。”
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欢呼雀跃的声音。小苗只好捧着可乐,推开了隔壁四个人群居的小房间。
我跟着小苗第一次走进去。里面真挤啊,门边上是一个铁床,上下铺睡两个人,靠窗是张大席梦思床,上面如夫妻一般放两个铺盖,睡两个人。床上都堆着衣服,因为没有衣柜,床边的空地上放了个工字型衣架,上面也挂满衣服。皮鞋球鞋凉鞋拖鞋占据着剩下的地面空间。除了睡觉外,能空出来走路的空间,哎呀我的妈呀,别说走路了,也就五六个人并排站着吧。
小苗站在那个小空间里,捧着可乐再次问:“兄弟们,不一起喝一杯,以可乐代酒,潇洒人生?”
双层铁床上,上铺一个小圆脸男生正在打王者荣耀,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下铺是个长得挺周正的男生,正襟危坐,耳朵里戴着耳塞正在看电影,另外一个男生躺在双人床的里面铺位,头朝墙看着书,耳朵里也有耳塞,三个年轻人各干各的事。我觉得小苗挺尴尬的,我呢,没人介绍,就更尴尬点。
这时,个头最高的宁同学从床上坐起来跟我们应酬。
他比我们小很多,有些羞涩,但他应该是这四个人的头头,所以只能站出来寒暄。他跟我握手时自我介绍说:“我姓宁,您叫我小宁就行。”我也想起来,我之前过来放行李的时候,就是这个宁同学帮我抬进屋里的。一番交谈后得知,他们四人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学软件开发的,现在都还在网上学习,读专升本。
宁同学的寒暄让我们不再尴尬,小苗把可乐放在床下后,很自然地就坐在大床上,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坐啊。
宁同学冲着其他三人喊着:“你们这么不懂事啊,这位钱法官以后要做我们的舍友啦,都来打个招呼。”三个人挺给力的,都从自己沉湎的东西里暂时出来,或者给个笑脸,或者说个“欢迎”。我只好站着跟大家打招呼,不外乎是介绍下各自的老家、做什么工作、喜欢看什么电影打什么游戏之类。除了帮我拿行李的宁同学简单跟我们作回应,并代表其他三人做自我介绍之外,其他三个人很快就各自专注打游戏,看书或者在看电影了。
我看看再待着也没啥意思,就知趣地说:“我先过去收拾收拾。”
宁同学尴尬地说:“那你先过去吧,有啥需要的尽管说啊。”
我对他笑笑说:“好的。”
回到自己屋里,把带来的床单铺上床,因为床单是单人的,还剩半边床露着床垫,正好可以放我的书、书包和其他杂物。等我把被子铺好后,才发现没带枕头,总得对付过今晚,于是就把滑雪衫叠起来先凑合。坐在床上,我看着空空的四壁,看着窗外走来走去的年轻人,听着他们莫名其妙兴奋大叫的声音,再看看身边裸露着半边床垫的破床,想想做公务员时舒舒服服的生活,心里一阵泛酸。但是既然跨出了这一步,我也不会让自己一直这么患得患失,多看看书静静心为上,我拿起刚买的蔡东藩的《两晋通俗演义》,看了起来。
这时,敲门声响了,有人问:“可以进来么?”
我一听知道是刚才的宁同学,就说:“进来吧。”
他进来后先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坐你床上吧?”
我说:“好的,呵呵,除了床也没有地方可坐了。”
他先笑了笑说:“你别介意,他们三个不太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其实人都不错的,我们几个其实之前也都不认识,是在租房时拼在一起的。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平时互相照应,一起跟房东作斗争,哈哈。”
我一听,也笑了:“我也听说北漂们租房是个大问题,很麻烦的。”
他说:“这方面我们已经有点经验了,呵呵,其实也不只是住宿的物质条件差,房东的人品差是最要命的。反正房东大多数都是唯利是图,很坏的。”
我赶紧问:“那咱们这个房东怎么样?”
他摇摇头说:“那女的人品超差,电器坏了水管坏了下水道不通,反正各种情况你跟她说,永远都是敷衍,说过几天过来,就是不来管。慢慢的就凑合着用吧。她的频率是不超过两个月,就找茬要涨房租。”
我叹气说:“这么差劲,北京人也素质这么低?”
他冷笑说:“她是毛北京人,是河南人,我对河南人印象不好就从她开始的。”
我笑着应对他的鄙夷:“啊?哎呀,我也是河南人。”
他一听尴尬了,脸也有些红了,很勉强地笑着:“反正每个地方的人都有人渣,河南人肯定也是丰富多彩的,啥人都有啊,哈哈。我对钱哥印象就很好。”
我还是笑着跟他说:“谢谢你对我印象很好。不过没关系的,你觉得河南人不好肯定是因为你遇到了一个不好的河南人,以后多见到些河南人就会改变看法的。”对于这种地域歧视,我从去外地读本科开始,遇到太多了,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忿忿不平。
他一听我不生气,自己也是坐立不安,就转而跟我讲宿舍情况:“行,以后咱们有机会再聊。对了,那个卫生间下水道有点问题,洗澡时有点麻烦的。不过将就下也是可以的。这样,你也很累了,早点洗洗睡吧。再等会,我们屋里有个家伙一坐在马桶上最少一个小时,到时候我们大家都得等很久了。”
我很感激,说:“好的。那我先去洗洗。”这时我才发现我没有带拖鞋,于是我就穿着运动鞋去卫生间洗脸洗脚,把球鞋当拖鞋提拉着回房间。正好宁同学出来洗漱,他看着我提拉着球鞋的狼狈样子。我只能笑笑掩饰自己的尴尬,想着得尽快买双拖鞋。等我进屋坐在床上,他又敲门进来,问:“你嫌弃我么?”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
他又问:“你是大法官,会嫌弃我们这些学历低的人么?”
我说:“你瞎说什么呢,我不嫌弃啊,怎么会呢。”
他说:“好的”然后回房间去,等再次过来,手里已经拿着一双拖鞋了。他说:“不嫌弃你先穿着吧,我有两双。”说完放下鞋子,扭头就出去了。
在这么破落的小区里,在这么逼仄的房间里,这么简陋的床上,这双拖鞋暖到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