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跟书记员们正乐成一团,仿佛想象中的律所已经开张了一般,这时,我办公室的固定电话响起来。阿晓走过去一看,面色转为凝重,对我说:“短号,59399,是陈院长的,接不接?”
我笑着说:“不用接了,我直接去他办公室吧。你们俩,有当事人来了,就替我接待一下,实在挡不住了,就发微信给我。记住先不要透露我要辞职的消息,以免有些别有用心的当事人借机生事。”
阿晓说:“钱老师,您放心,我们知道分寸。”
陈院长办公室门口。
我半推开门,看到陈院长正在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健康的网站。不过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ipad,听里面“不要”、“不要”的,应该是欢乐斗地主无疑。
我敲敲门,陈院长看到,忙不迭站起来,先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把窗户打开,因为他知道我不喜欢抽烟。这一点尊重,我一直都很感激。
陈院长刚说了一句:”“进来坐吧”,我就听到ipad里面又发出一句:“跟你合作实在是太愉快了”的游戏用语。
我笑了下,陈院长又是忙不迭打开ipad,把游戏关掉。然后扭过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坐吧,我刚刚看她们几个写的判决书,乱七八糟,看也看不懂,让她们重写去了,所以打打游戏,换换脑子。”
我笑着说:“没事的,反正每次纪委暗访也不访你们领导所在的六层,都是访我们楼下的法律农民工的,而且每次暗访前不都要各种通知让我们提前准备好么,呵呵。”
陈院长表情严肃地说:“那是政治处工作到位,饭该请的请到位,才能提前知道,不然查到谁工作期间玩手机玩电脑打游戏,要都是要通报批评的。”
我嘴上说:“我们都知道的。”心里想,我们也没时间玩手机啊。他们暗访的要真想有成绩,到院长们所在的六楼查查看啊,肯定一查一个准的。至少我们每天来给六楼的他们汇报工作时,很少见过他们在工作状态中。
“嗯,小钱啊,最近在忙什么?思想上有什么新动态?”陈院长开始j ru正题了。
“没忙什么啊。”我心里知道他已经知道我要辞职的消息了,庭长已经打过电话。但我最好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这样显得他更有权威,下属的动态全掌握。
“还没忙什么,装模作样的,你不是在外面找了律所,要辞职了么。”他表情严肃起来。
“啊?您怎么什么都知道的呀?”我尽量装得惊讶。
看到我惊讶他的消息灵通,他很高兴地说:“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已经接到老一的指示,跟你好好谈谈。老一的意思是一定要留下你。不过我是最支持你的决定的。你先说说吧,究竟为什么辞职?我自认对你还是最容忍的,你的判决书我很少有不签字的吧?你说很急,我就优先给你看判决书,你看其他的法官哪个不写个三回四回的才能通过?其他院长或者区里领导们打招呼,通过我想安排你的案件走向,我都给你挡过去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对你还是可以的吧?至于你的正科级待遇,党组讨论都没意见的,就是区里人事部门光吃饭不办事,你又不喜欢送礼,这也怪不上我吧?”
其实他也干预了我不少案件,虽然我都顶住了,但是他有时候也压着我的案件很长时间,让我结案数据很难看,让我很被动。但我这时候也不想跟他多计较了。
“陈院长,您肯定知道我没有怪你。您这么看重我,把我从政治部调到您主管的金融审判庭,平时对我很照顾,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觉得自己很不适合做法官,办理不少案件时没有成就感,更没有获得感,总觉得很挫败,您看那个恶心的土地承包纠纷案件,我判得没有问题,审委会也支持我的意见,那个原告居然拿着横幅在我面前跪下,上书‘还我承包地039五个大字,还想让记者拍照,每次他一来我办公室就是来骂人的。阿晓和阿娇多少次都被他骂哭了,我也是无能为力,我声音没他们大,也不懂吵架啊。”我随意挑个案件说说。
“这个案件你是受委屈了,我们都知道,分给你办,主要是看你学历高,给你压压担子,对你是个锻炼。唉,其实都怪搞执行的马院长,她主管的执行局瞎搞,因为执行不下去,就让人家另外找个诉讼理由重新起诉,老一呢,连哄带骗把案件弄到我们金融审判庭里,压力全到了你们身上。管立案庭那个姚院长也是瞎弄,审委会讨论过不要再立案,她明明知道,因为顶不住压力,偷偷跑去跟老一一汇报,老一就同意立案了。唉,全都是瞎弄啊,都只顾自己,然后变成自己人搞自己人。”
我插了一句:“反正审委会开了也白开,老一说了算呗。”
“就是,”他显得很气愤,“老一把我叫过去,说让我受点委屈,接下这个案件。我想着你们庭长水平高,又是男法官,比较抗压,就分给他。没想到他转手就分给你,这个事情他也没跟我汇报过。后来原告带着人去你办公室吵闹,他才跟我说,这个案件在你的名下。不瞒你说,我当时就质问你们庭长,怎么让年轻人办这种疑难案件,影响他绩效考核,我一向都是很照顾你们年轻法官的。不过是你们庭长说的,他说你学历高,能力强,可以压担子,将来好重用。我也想着让你啃啃硬骨头出出成绩,将来好提拔你呢,也就没再管。结果还是让你受委屈啦。”
我冷笑了下,说:“没事,这个案件都结束了,不过这个案件,加上其他案件的办理,我觉得自己没什么成就感,所以我考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法官了”。
话音未落,陈院长拿起笔指着我,差不多是在用吼声打断我:“你别胡说!你最适合当法官!这一点你不清楚?你开庭争议焦点概括最准确,刚开完庭不到一个小时判决书就能送到我桌子上,判决书的逻辑还很清晰,这种能力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从建院到现在,只有你有!你心里难道不清楚?还用我说?他们写的判决书为什么都拿去给你看?他们也知道不如你,你心里不清楚?”
“谢谢陈院长的肯定。不过,我不认为我能做法官,就代表我适合做法官,我也要考虑我能够有个相对体面的生活,也得考虑我心里干得是不是舒服,对不对?我之前是因为法科学生差不多都有的法官情结,才选择做法官的,只是这些年的案件审下来,这个情结基本上已经无迹可寻了,您看我离开的念头一起,我居然没有丝毫的留恋,这不说明我应该离开了么?”我说得自己都觉得痛快。
“那你辞职做律师要有两年禁业期的,收入会怎样,你想清楚了没有?”他也关心这个问题。钱是王道啊,到哪里都绕不开。
“我说我想清楚了,既然做出选择,当然要承担后果。哪里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啊。大不了喝点西北风充充饥呗。”我逗他笑笑。
“咱们法院的工资,可以说是几个中原省份中最高的,你都觉得生活不够体面,唉,看来你去意已决,我也没有办法,这两天抽空去跟老一谈谈吧。老一肯定会很失望的,不过她也不会强留你的。至于案件交接的事情?”他说到他们领导真正关心的事情上来。
“案件您放心,庭长已经跟我谈过,已经开过庭的我来写负责结案,其他案件,他根据情况分给其他法官吧。”其实庭长还没这么说,但我准备就这么跟庭长谈。
“行吧,你放心,如果案件上有交接不顺畅的地方,跟我说,我会帮你过问的。既然你坚决要走,我一定不会让人拦着的,谁有意见,你让他来找我!”李院长竟然义愤填膺地。
这话听着很仗义,我也知道,我是已经要离开的人,他不会为了我去得罪庭长这些还跟他是同事的人,只是嘴上说说做做样子而已,我也就听听吧,不过,我也不忘用感激涕零的眼神看着他。
“那多谢陈院长了,我就先出去了。”我准备下去。阿晓已经发微信给我,说有几个当事人还在等着我。
“唉,好的,其实要是我没有家庭在这里,我早就去北上广闯闯了。去吧。去吧,外面总有你的天地,留也是留不住的。唉,我们都老了啊。”他感慨着。
我慢慢带上门,听到陈院长已经跟老一在通电话了。我知道老一总要说几句话的,屁不放不清爽。我只消在办公室等着她的通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