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来到高铁站,站里人真心不多。我从容去买了7点半出发的票,安检j ru候车大厅。竖排沙发上稀稀拉拉几个人,我捡个位置坐下,看着乘客们无论美丑、时髦或者平庸,身边都放着大大的行李箱,想到自己之前无论是求学期间、还是偶然出去旅游,也是这样大包小包的,现在竟然只带着一个装了一本小说和钱包的小书包轻装前行,心里充满了轻松和愉快。找个座位坐下,我拿出英文版的《魔戒》第一部,开始兴致勃勃地看起来。不时有带着沉重行李的乘客走来走去,看到有些女生举起行李时有困难,我就起身过去帮她们一把。倒不是为了她们忙不迭的道谢,而是因为我的心情好,心情好我就想帮助别人,这样大家心情都好。
正当我看书看得入港,突然一条短信发过来,我一看,是庭长的,简简单单三个字:“你在哪?”
我猛然想起来,糟了,把要开的庭往后推了,原、被告都通知过了,但是忘记跟庭长请假了。不过这时候也无所谓了,我就回复了句:“今天感觉有些发烧了,实在不能过去,在家里休息。”
庭长只回复了句:“收到。”收到不代表同意,也不代表不同意,反正也不是一句关心的话,气的我手机一关,管他娘的。
到了北京西站,我随着人流走出还挺落后居然也不检票的检票口。出得站来,先在一旁吃了点便餐,考虑着律所中午应该也是不休息的,我就走进大楼。在前台登记后,一个年轻的保安带我进了电梯,并帮我按下11楼。
我百无聊赖看看电梯的楼层按钮,没有4层,用的是3a层,没有13楼,用的是12a,没有14层,用的是12b。没有18层,用的是17a。看来中西方的禁忌都已经考虑到了。真俗,大北京还这么迷信,我无语地笑了。
电梯很快到了11楼,我出来电梯,写字楼都是玻璃门,我习惯性地右转,走进最近的一间,果然是振华律师事务所。玻璃门对面是前台,前台小姑娘背后是金色的北京市振华律师所的招牌,下面还有一行金色字号小点的北京市优秀律师事务所的字样。面积大概5平方米,放着前台的桌子,桌子右手边是两张规格不高的沙发,沙发两边是一盆一帆风顺和一盆发财树,这个发财树在写字楼里面竟然郁郁葱葱,一派蓬勃之气,是个好彩头。沙发对面是所里律师的照片和简介。我看到主任是王振海,日本早稻田大学博士头衔,资深律师,上市公司常年法律顾问。副主任有两女一男,主任头像旁边的副主任叫席玉梅,再旁边是副主任侯佳星,然后是副主任牛小琴。这四个人在第一排。第二排只有两个人,男的叫邵余波,简介里居然是前tv的制片主任,女的叫林娴,简介里是前司法局的工作人员。我心想这个所里人还真少,人少官还不少,总共6个人,四个人都是主任。不过律师行业跟公务员不同,他们毕竟是可以自封的啊,哈哈,当然,这也是我学习的一个机会。
“你好,请问你是来咨询的还是?”前台小姑娘问我。
“我是来面试的,我叫钱一泓。”我点点头。
“哦,您是钱法官。您先坐,稍等,我去跟合伙人讲下。”我顺着小姑娘胳膊的指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小姑娘给我倒了杯水放下,然后走进里面的过道。
不一会儿出来个中年大叔,我看了好像不在照片墙上。也没好意思问,他低声问了句:“来面试的?”
我说:“是的”。
他把我让进前台后面第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面积跟前台差不多大,有一面墙是落地玻璃,显得很亮堂,墙角种了一颗发财树,有个书柜,里面几乎是空的,没有几本书。
老年大叔在桌子后面坐下,让我坐在沙发上,笑起来:“说说呗。”
这时前台小姑娘走进来,把打印好的简历放在中年男子面前的桌子上。
我端正坐好,清清嗓子,慢慢地说:“我的经历都在简历中了,我叫钱一泓,万恶金钱的钱,一泓秋水的一泓,祖籍河南洛阳,是武汉大学的本科和硕士,在中部省份的法院工作六年,现在想离开体制,透透气。”
“你的选择是对的。机关单位有什么好干的,人浮于事,哈哈哈。”他发出一阵我好熟悉的笑声,那是官场上打哈哈的笑声,特别是领导们讲了个自以为很好笑的笑话时,旁边的人发出来的笑声都是这样,主要特点是声音大,能持续,能掩饰尴尬,但空洞无内容的笑声。
我接着说:“其实我心里有些没底气,毕竟我是国际法专业的,在基层法院也是做民事案件的审理工作,咱们这个所我看到是行政领域的,这个坦白讲我是没有经验的。”
“没事,慢慢就熟悉了,高素质人才,适应快,对吧,哈哈哈。”他又是这样笑。
我有些无语了,这个所不会是在忽悠人吧。怎么这么官僚的笑声?面试也不问我专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我可不能跟不专业的人合作,不专业的人也不会懂得我的价值。怎么办?算了,还是打道回府吧。我心里这样想。
十几秒钟的相对沉默后,老年大叔见我无言,就站起身来,说:“你先坐,我去叫人。”
我正在狐疑时,一个戴眼镜、国字脸但眼睛细细长长、眼角上翘的男人走进来。我赶紧起身,他双手握了握我的手,说:“钱法官,咱俩先聊聊?”
我说:“好的。”
他坐在我旁边,笑呵呵的,自我介绍:“我叫侯佳星,佳节的佳,星辰的星。”他一边说一边从老年人手里拿过我的简历,“你的简历很闪光。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不过说实话,我的专业跟咱们所主打的行政诉讼不太一样,我对民商事和海事案件可以说是很精通的,但我不知道这样不对口你们能否接受?我觉得必须把实话说在前头。”他先开口肯定了我,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没有问题的,”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显得很疲累的样子。“我自己其实是学刑法的,我研究生毕业以后,本来可以跟着我导师做刑事诉讼,但我很庆幸自己选了行政诉讼领域,而且,你可能也会感觉到,有时候精通刑事或者是民商事的法律知识,特别是民商事的法律知识,对办理行政案件会更有用。”
我一听,他对我非常认可,连我的专业不对口也没关系,这面试就基本成了。我说:“我觉得也是这样,行政案件中进行行政信息公开、行政复议、行政诉讼,往往也都要落脚到民事赔偿上来。我在法院也接触过行政案件的审理。”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看来你果然精通民事案件的审理,这对你办理行政案件,会非常有帮助。再说了,我们所里也不只是做行政案件,民商事案件还是最多的。”他很赞许,一边说一边又看简历。
“做律师,还是应该到北上广来,而北京应该是首选,你会发现,只要你把律师和事务所的招牌前加上北京两个字,天南海北的案件是源源不断,跟在河南做律师需要到处求人找案件完全不同,你会不断开阔自己的视野。”他向我介绍着。
看到我点头,他接着说:“我觉得你很有潜力,我很希望你选择加入我们。你自己有什么问题或者要求么?”
“我会有些顾虑,这些顾虑你们也是清楚的。我毕竟是法官,按照法律规定,我辞职后,两年内不能以律师身份在全国范围内代理案件,终身不能在所工作过的法院以律师身份代理案件,这对我是个限制。但我还是需要有个体面的生活的,所以这个待遇不能太差,不然我对自己对家人也没个交待。”我的意思就是得多发点工资。
“这个我们知道,我们也会考虑的。我也是河南人,这个你可以信任我。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来所里之前是做司法考试培训的,现在我在北京也买了两套房子,其中一套每平米也涨到9万了。我看你的简历,你的学识是没有问题的,我很认可你。我也可以这样说,等你在所里挂了证,我们给你发工资时也会给你交税,过几年你差不多就能在北京买房子了,然后你把户口迁过来,将来结婚生小孩,小孩也可以在北京上学,拥有北京户口,再也不用像我们那样在河南承受高考的歧视和折磨了,北京的高校那么多,随便考随便上的。”他讲得好轻松,北京在他的嘴里天堂一般。
我说:“我还没考虑到这么远……”
他接过话头说:“这个是很自然的,你应该这样规划,我们所里没有一个是北京土著,都是外地人,咱们外地人在北京拼搏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在北京能有个房子有个家么。这样吧,你等我下。”
说完他走出办公室。
不一会一个梳马尾披肩发圆盘大脸意态温和,上身紫色紧身绸缎衬衫下身黑色西裤的女律师走进来,看到我就弯下腰伸出手来,满脸堆笑:“失敬失敬,您就是钱法官吧,我们也讨论过,真的非常优秀,怎么,想跳出来当律师?您坐您坐,您这个选择是非常正确的。我姓席,席慕蓉的席,今天主任不在,你有啥问题就跟我说吧。没事,放心大胆地说,咱振华所里就是这点好,大家坦坦荡荡的,想说啥就说哈。”
听她说完坦坦荡荡的,我用微笑回应了下,然后看到旁边的侯律师嘴角冷笑了下。我说:“我刚才也跟侯律师说过,我呢,是国际法的,跟咱们律所主攻的行政诉讼不太符合,我就这点能力,已经都写在简历上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如果觉得不合适,真的没关系。还有就是,因为有两年职业限制的问题,我不想在这两年里生活得太过落魄。”
席律师笑靥如花,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自己这些能力摆在台面上,要不要我你们自己看,是这个意思吧?咱坦白说,如果不是觉得您的能力不是问题,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通知您来面试的啊。你让我想起来我自己刚来所里的样子。你想啊,我都不是学法律出身的,比你们起点低多了,但我向往做一名律师啊,我就自己很艰难地看书,也通过了考试,也拿到了证。有了证,我来到咱们振华所,当时主任亲自面试的我,我就跟主任说了一句话,‘我席玉梅没有法律从业经验,如果主任愿意留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就这样,感谢主任留下我,我从助理做起,你看现在不是也独立办案件啦?还有佳星,佳星刚来,是主任跟我一起面试的他,后来也是我跟主任一起带的他,是吧佳星?”
侯律师听到后鼻子里哼一声,不置可否。
“你看现在佳星也能独当一面。出师了。所以我们对你有信心,有非常非常充分的信心。至于这两年禁业期,哎呦,你们法官真的是太谨慎了,咱该办案件就办案件,有什么嘛,不就是不能出庭么,我们有证的代替出庭就行啦?不能以律师身份代理案件,咱就以顾问身份办案啊?这个您不用担心的,我们都能处理。您只要下定决心就行啦。至于待遇,你看咱们所里新来的小林小柳,才半年时间,都挣了20万啦。你更优秀,放一百个心吧。”
我一听这两个合伙人都这么肯定我,这是好事。不过也不清楚谁是管人事的,就问了句:“那主任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是不是也要见见主任?”
席律师笑了,说:“主任今天晚上估计回不来。哎呀这样,我觉得肯定可以,我就这么说吧,虽然主任不在,我说了就算,我当半个家哈哈。你放心,等主任回来,我们会开个合伙人会议。主任肯定会同意的。”
这话说完,侯律师厌恶地从旁边斜视了她一眼。
但等侯律师跟我目光相对时,马上换上笑容,说:“应该问题不大。你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工作辞掉吧。公务员的工作,可不是说辞就能辞掉的啊。”
我笑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说:“那既然你们这么肯定我,辞职的事情不是问题,我跟领导们多少也吹过点风,应该不会有多大阻力的。”
“那你是今天回还是在北京过周末?”席律师问。
我说:“过周末算了吧,北京的宾馆还是很贵的。我现在还没订票。既然事情谈得这么顺利,我现在得赶紧订票了。”
“那这样,今天晚上我请客,算是欢迎你,佳星也来,看看所里现在还有谁,一起都过去,没事,很近的。”席律师很兴奋。
我说:“不用了吧,应该我请你们吧。”
席律师说:“不行,一定得请。我是信佛的,特别相信缘分,为了缘分我得请客。你订晚点的票吧。”
“那行吧。”我觉得是盛情难却的,大不了等下我去付钱就是了,我这样想着就把在网上订了最晚的一班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