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川对书籍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的,每当越宁姝念那诗词歌赋时,华川总心不在焉,有时还会生生打断她。宁姝便问琴棋书画,可有喜欢的?华川想了半天,淡淡道你且弹琴给我听听看。
于是越宁姝寻了琴,只道这技艺自己也不甚通透,若是华川喜欢,可以寻个师傅。
华川摇头拒绝,默默听了一段,闭上了眼,曲终那人又睁开眼,眸中点点晶莹,灿若繁星,她笑着对越宁姝说:“就这个吧。”
于是闲暇时,两人又有了新事可做。只是没成想华川习物甚快,寥寥数日,越宁姝便觉得自己一身的琴技已被那人尽数学去,暗暗叹上天不公,自己学了数月,抵不过别人几日的工夫。
若只是如此……越宁姝叹叹便罢了,只是有一日,越宁姝闻得华川信手拈来的曲子竟是自己听也没听过的,便诧异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华川无甚表情,说自己顺着心中念头就弹出来了,并非什么曲子。
越宁姝这才明白,这人在此方面,单是“天资过人”还是不够描摹的。
心中诧异之余,又念华川说不定以后可以在此方面有所作为,便和她商量给她寻个乐曲师傅,也好精进一些。华川却恼,自己要那样精进为何?况且,若是想要精进,自己领悟便是。于是此事最终也没能实行,越宁姝只得惺惺作罢,华川开心时便抚抚琴、写写字,倒是大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样子。
但想来,真正的大家闺秀应是不会日照三竿才慵懒起身,沾着暖阳便泛起困意,也不会出门不坠珠玉不画粉黛,全然不加修饰。
但即便是不加修饰,那人也是冰肌玉骨,浑然天成,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越宁姝常叹其天生丽质,自叹弗如。
岁月安稳,时光惬意,日子也过得飞快,凌风城春去秋来,乌飞兔走,如今算来,距离那年冬,已是有三年之久。
岁月在其身上勾勒出大胆又动人的曲线,三年时光更增其窈窕纤柔,一举一动皆是翩若惊鸿,那人对此也是骄傲无比,起初越宁姝给她读异志时,每每书中描述到面容姣好的女子,华川便下意识要越宁姝将书中人和自己比较,越宁姝自然不会为了书中人而得罪眼前人,况且,想来那书中虚假的美人,也必定不会比眼前的女子美丽。
后来华川不再问,兴许是觉得,问多少次答案都不会变。
华川年龄渐增后变得越发待不住,隔三差五就出府游玩,有时越宁姝会同去,有时越宁姝不愿陪同,华川就独自出门,总早出晚归,对此,越宁姝与她说过一回,华川只道当初定好不限我自由,如今可是要反悔?越宁姝苦笑摇头,也便不再为难,只尽量随着华川同去就是。
那日华川回来时,却带着一架漂亮的古琴。
越宁姝虽对琴不甚了解,但光是看那色泽,便知那该不是凡品。
华川笑,语调轻快,道:“看看,这东西好吧?”
越宁姝却不解,问她从何而来。
华川笑道:“我今日遇一怪人,携了把琴坐在城口,那人虽怪,那琴却是难得的好琴,便问他会不会弹,那人自然是点点头,我出于好玩,就问他可有信心弹过我。”
“那人似是骄傲得很,只道让城中百姓来评,若是败给了我,这琴便赠我。”
“结果显而易见咯。”
华川笑的狡黠,又用指轻点了点下巴,似是在回味:“那人可真是有趣,琴弹得也不错,只是比不过我。”
越宁姝笑笑,接了琴,搁在一旁,取了紫玉糕:“尝尝?”
从未想过那人会拒绝——
“先不吃。”华川脸上挂着笑,似是迫不及待要分享喜悦和见闻:“你是不知,那人琴弹得好,虽然没我好就是啦,人也生的俊,一袭白衣,身长八尺,浓眉大眼的,想来也是个富家公子,我本还以为,那些富家子弟都是些飞扬跋扈胸无大志的人呢。”
“是吗?”
“是啊!后来那人还问我名字,我本不想告诉他的,细想下又觉得那人既言而有信,这等好琴都送我了,我也不能小气,是不是?”
“我们斗琴时城门口熙熙攘攘聚了一大帮人,想来,如今我景华川的名字在凌风城也该是如雷贯耳了!”
越宁姝端着紫玉糕的手有些无措,心像是被人轻捏了一下,甚是没由来的失落,勉强扯了扯嘴角:“华儿的琴技竟已经如此好了?我都没发现。”
“你能发现什么?你每日都对着那堆无趣的书,让你跟我一同出府都推推阻阻不甚情愿,自然不会对我有所关注。”
“你生□□动,我却喜静,你爱美食,我却爱书籍,你喜欢出府游玩,我偏偏喜欢待在府中晒太阳,你我本就不同,也不必要相同,我又为何要事事都依着你?”
话似乎是脱口而出,全然不加考虑,但刚出口,越宁姝便懊悔不已,这样的话,必定是要伤人了。
可越宁姝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焦躁,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竟至于话不经大脑,就这么泼了出去。
那人闻言也是愣住了。
越宁姝心中仓皇,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暗暗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脚面。
沉默,良久的沉默,小屋中明明有两人,却寂静的如同空屋。
“这糕……刚做好,还温着,若是凉了,怕是味道就该差了。”越宁姝终于打破了这沉默。说完,就扭了头要走,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手腕。
那熟悉的温度牵制了自己的手臂,越宁姝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回头,回头,该怎么解释?不回头,却显得突兀。
殊不知,在考虑之间就已经默默达到了后者的效果。
“你今日怎么了?”她终于问出了口。越宁姝不答,不是不想答,而是无法答,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乱了心绪,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生了怨气,不明白明明是那样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明白为何明明许诺要亲眼见证那人找到自己可托付一生的对象,却在那人遇到一个心生好感的人时乱了方寸。
“咳……兴许是入了夏,天气燥热,惹的人心烦。刚刚……刚刚是我失言了,华儿你……莫要放在心上。”随意捉了个理由,希望那人不要再追问下去。
“骗人。”
她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看穿自己的谎言,看穿自己的脆弱,也看穿自己的无措。
越宁姝闭了眼暗舒了口气,努力的平复心情,庆幸自己这点调节心态的能力还是有的,待到心情平复了些许,她转过身,望着那人的眼睛,挤出柔柔的笑:“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