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阴冷,和外面温差不大,但无鬼抱怨,曼荷山一样立在门口,限时两分钟,要亲眼看姑娘们钻入睡袋。
“我睡你旁边?”王玲英穿着新工装,低声问。
她们的迷彩,丢在了澡堂。曼荷说这里两天必须洗一次澡,衣服直接洗后换。
“嗯。”沈奥欣侧开身子,拍了拍地面。帐篷里都是同一运输队的姑娘,从外表看,十五、六岁到三十不等。她只认得王玲英,虽说感情一般,但总比陌生的好。
但沈奥欣多虑了,除王玲英,没人敢睡她边上。沈奥欣如愿占据离门近的角落。
王玲英麻利地铺好睡袋,感叹:“好久没和朋友一起睡了。”
沈奥欣疑惑:“你真当我是朋友吗?”
“当然,你说的交朋友呀。”王玲英躺下来,“我很好讲话的。”
待十二只裹睡袋的鬼头对头,一排六个,两排木乃伊棺一样齐码于地面,曼荷温和地说:“这就是你们以后睡觉的位置。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帐篷,我每天会来查寝。至少一个月时间,大家要住一起,希望你们和睦相处。我不禁止十点后夜谈,但要求你们不同任何同伴说出死因,煞气会污染执迷前生的灵魂。”
她水一样的目光下,姑娘们一个个做出承诺。沈奥欣一边发誓一边想,她已经说出去了,虽然他们三个都语焉不详,这要怎么办?
曼荷欣慰,道了晚安,掀门而出。
黑夜露出一条缝,又被隔绝出去。沈奥欣看着帐篷顶的白色灯光,希望它永远不熄。
“这怎么睡得着,累过头反而没困意。”有女孩子说。
“是呀。”几道声音附议,说起赶路的可怖的辛劳。
睡中间的短发少女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个话题她喜欢,王玲英眼睛亮起来,提议:“大家都不认识,不如自我介绍一下。从我开始,我叫玲英,王玲英。”
大多数都挺感兴趣,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加深了解,不一会儿自我介绍完一轮。
“你们困吗?我想关灯。”短发少女——张岚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
吵嚷歇下来。
“好像有点。”
“你一说就困了。”
张岚伸手碰开关,沈奥欣问:“能不关灯吗?”
张岚错愕:“有光会睡不着呀。”她问其他姑娘,大家纷纷说无所谓,熄灯更好,张岚无奈地看沈奥欣。
“……那就关吧,麻烦让我先闭上眼睛。”
灯灭了,黑暗中的嘀咕泡沫一样,冒了一两分钟,消失殆尽。
姑娘们陆续睡去了,王玲英自言自语:“怎么我睡不着。”她问:“还有谁醒着吗?”
一室安静。
她转向沈奥欣:“奥欣,睡了么?”
沈奥欣在酝酿睡意,不想搭理,但还是萎靡不振地回答了:“没。”
“我也睡不着。”
不,她睡得着。
“你怕黑?”
“不喜欢。”而后沉默。
王玲英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该出声的,沈奥欣叹气。“我要说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聊聊天,增进感情。”王玲英又凑近了些,嗓音近乎气,“你跟我说,金森找你麻烦,是因为你的眼睛?”
“嗯。”
“骗我的吧!我眼睛比较好看。”
“……嗯。”沈奥欣闭着眼,脸往睡袋里头退。
王玲英说:“他们能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我以为……都能捏在手里。”
沈奥欣不答,托她话语,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会分/身的阴差吗?”
“那个啊……”
“你还学过他变身。真能学会吗?”
王玲英撇嘴:“不试试怎么知道。悄悄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体,放在人间,以一挡十。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这地方会法术的是小部分,难道和小说里写的一样,要天赋异禀?”
沈奥欣忽然说:“我想强化身体。”
太多年没运动,想到自己活泼泼的样子,沈奥欣头皮发麻。
金森,大嘴巴,来一个她得罪一个,往后生活恐怕难以平静。还是太弱小了,运输路上,她是真想把阴差和大嘴巴团体一锅端,然后远去。但她办不到,亦无地方去。
倾诉的欲望若隐若现,她睁开眼睛,脸侧过去,想说说话,听见王玲英平稳的呼吸。
王玲英睡着了。
也不知谁说的加深感情。
这一夜过得格外快,仿佛刚闭上眼睛,一眨就天明。沈奥欣在宏亮的钟声中钻出睡袋,打了个哆嗦,穿衣穿鞋。
身体酸疼,提不起劲。肚子是饿的,饿得前胸贴后背,咕咕乱叫。
王玲英捂着肚皮:“胃痛。我现在有没有胃?”
走到沈奥欣身边,“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饿气了吗?”
沈奥欣张口,曼荷来了,她把情绪闷回心里。
曼荷带了一袋牙刷毛巾、两个脸盆,一面发放一面说:“洗漱区在浴室外,下一道钟声前洗漱完,快去排队。”
姑娘们接过洗漱用品,一出帐篷门,已经看见龙似的长队。排到她们时,领饭的钟声响了,曼荷又在看着,众鬼只好匆匆洗把脸。
她们领到六箱水、六箱压缩食品,食品箱子上印有米团。
沈奥欣和王玲英共抬一箱,回帐篷路上,看见大嘴巴,手上脚上锁了镣铐。
一些鬼绕开他,窃窃私语:“就是那个新手,为了点数,在路上搞事情。”
“这么厉害!运输二队少了三四成物资,是因为他?”
“不一定吧,说不定是运输队长找来背锅的。”
鬼嘻嘻笑:“不可说,不可说,你小声点。”
王玲英暗叹奇怪,说:“我怎么听着,他们挺崇拜他?”
两个姑娘叫着肚子进了帐篷,放下箱子,撕开食品袋。
饼干雪白,一碰就掉屑,吃起来有生米味,难以下咽。硬塞了四五块,饥饿感缓解,喉咙又干又燥。
大伙不免抱怨这顿早饭,才说一句,嗓子刀割似的,闭嘴开箱派水。
一个一瓶,沈奥欣喝掉大半,曼荷扶着推车过来。
“吃完了吗?”
姑娘们点头,叽叽喳喳问:“我们要工作了吗,曼荷姐?”
“杂工是做什么呀。”
“哪里缺劳力哪里就有杂工。吃完了准备出发,七点钟前必须到,迟到扣点数。”
曼荷拿起箱盖上的名单,让她们卸下箱子。
“这一箱是一次性口罩,你们工作的地方在雾区,有稀薄的煞气,必须佩好口罩。今天你们工作地点是城北云耳街,内容清理废墟。”
点完名,她带一帐篷口罩姑娘出去。
她身兼两职,要赶紧做完舍监的活,赶去另一工作地点。但她对每份工作都很尽职,一面走,一面跟身后的新手介绍:“煞气无色无味,浓则化雾。菇潭稀释过两次,雾已经很淡。帐篷区最安全,有晶石净化,差不多快没有了。”
“帐篷区住的不止新魂,还有菇潭的灾民,你们工作的时候会遇到他们。”
她们走进蒙蒙细雾,楼厦歪斜,电杆折断,机械兽匍匐于十字路口。
有女孩惊呼,被口水一呛,干咳起来。
曼荷说:“不用怕,这种机械兽,风力驱动,骨架和煞气发生作用时,能中和煞气。应该是修理工运到这的,不知道哪去了。”
她继续走,七拐八拐,到了云耳街。
监工核对完姓名,对着废墟手指一划:“今天把这片清理干净。”
新魂们腰酸背痛,仿佛一夜之间,从神仙变回凡人,闻言差点晕倒。
“你们有两台废料车,装满一车,才准送到那边的卡车那去。如果遇上装不下的大东西,到我这来申请挖机。”
十二个姑娘稀稀拉拉称是,监工说:“哪两个推废料车?中午休息一小时,晚上八点下班,你们能不能完成任务就看运废料车的效率。”
大伙看了看废料车大小,装满才准运,那得多重,不禁却步。
沈奥欣打算强化身体,有丝意动。工作十二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屈指可数,而且昨晚开始,新魂突然要睡要吃……一下动这么重的东西,会不会过犹不及?
王玲英这种大家伙感兴趣,连说:“我。我叫王玲英。”
张岚说:“加我吧。我力气可以。”
运废料车的定下来,剩下十个全职清废墟。
清理工具稀缺,她们都没分到,只好用手。沈奥欣忙碌数小时,一手泥尘。
因有日月,菇潭时间变化鲜明。
正午,饥饿感汹涌澎湃,小件清理得差不多,废墟里露出一块断墙。
监工在三条街外,王玲英拉着沈奥欣去申请挖机。
途经池塘,男男女女蹲在塘边搓洗魂尸,一个个小巧的纳尸袋晾在竿子上。
相貌端正的男鬼看了看沈奥欣,又看了看王玲英,问道:“两位美女,新魂?”
王玲英:“是。”
沈奥欣看着他们与活人无异的外貌,问:“很容易看出来吗?”
搭讪的男鬼说:“一看就知道啦,没有动过。”
一位年长者打他的头。
沈奥欣听出来了,是她这副样子让他们认出来。
“如果想动,怎么办?”她摔得七零八碎,偏偏是后脑着地,脸无大碍。换张脸,大嘴巴、金森、那个家,这些鬼都能避开。但她有疑虑。
男鬼当她爱美,说:“用点数啊。有点数,想干什么都可以。”
“是用别人的脸?”
男鬼热心解惑:“不同脸价格不一样。不过我不建议你在菇潭换。菇潭被毁了,也不知道店还在不在,就算在,也没好货。你忍一忍,以后去别的城看看,脸皮摆在展览柜里任你选呢。”
“这种东西,脸,肢体什么,可以随意买卖吗?”
男鬼一愣:“怎么能叫买卖呢,只是环保而已。所有魂魄都是这样的,命魂没了,就是残魂。埋残魂,多占地方啊,还会散发煞气污染土地。”这个女鬼怎么话这么多,他的目标不是她。
“那凶魂?”
“净化了勉强能用。他们器官很多,但美观就不用想了。”
这个原因么,沈奥欣垂眸看着那些魂尸。领队他们,也杀了没失掉命魂、只是受伤的新魂。
“谢谢。”
男鬼问王玲英:“留个联系方式。”
“不用了。”
辗转到监工处,王玲英签了字,问:“请问大概多久轮到我们?”
“下午两三点吧。”
王玲英放了心,问沈奥欣:“你想整容?”
“嗯。”如果能换张脸,一了百了。
“为啥呀?因为我说你眼睛不好看?我逗你呢,你虽然——”脑袋有点坑、脖子有点歪,脸上有点疤,“眼睛没我好看,脸还是可以的。”
沈奥欣:“……”
“避免麻烦。”在王玲英回答前,她抛出问题堵住王玲英的嘴:“你呢,三天后领点数,想干什么?”
王玲英沉思起来。
她俩吃了午饭,和同伴说了下挖机的事,下午在云耳街辛劳。
清理出的大宗废料越来越多,挖机却不见踪影。
离下班还差三个小时,运了一趟废料车的张岚从监工那过来,带来坏消息:“挖机过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