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说得简单,我下不去手啊。”
“谁说要你动手呢。”
沈奥欣调整节奏,缩减有点习惯性拖沓的尾音,话语听着颇为利落。
她的情感基调是消极的,但并非没有主动的一面,只是长年情绪压抑,使得她发挥主观能动性时都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王玲英不可尽信,她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摆在第一位,即使当时折回吊桥救叶澜和胖子,也是因为自信于实力。
大嘴巴煽动的魂数,少说十几个,王玲英再怎么,也不会因为弄掉她的武器,跟十几个魂死磕到底。
忽略和叶澜对战伤掉手臂,沈奥欣装出处变不惊的样子,继续道:“何况你有这么多手下。”
手下……大嘴巴心一荡。
沈奥欣捕捉到了,窥见他那一倡百和的梦。
他也是当初数值波动不稳定的群鬼中的一个——根据她自己和王玲英的状态估计,这种魂魄,都是不/定/时/炸/弹,容易被某个点影响,心潮澎湃。
大嘴巴攻击她,说明想要点数,所以她以点数做劝说主干一通瞎说,或许运气好,能够戳中大嘴巴在意的点,然后她会提议合作设计其他新魂。
但她终究不是正常的,事实上,还有点疯。临门一拐,跑偏到说服大嘴巴对付阴差上。
她说:“你的威望,不比领队低,这么多相助,怕什么阴差呢?”
“阴差死掉,做主的就是你,到时物资怎么分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强者为尊,谁敢反抗,谁又敢抖出真相?”
大嘴巴不说话。
他性子贪婪,在人间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一次,惹了地头蛇,扯皮打架,挥舞菜刀剁下队手半片耳朵。他在牢里呆了几年,过得十分不如意,出去之后,却把坐牢当做资本四处宣扬,收了一堆小弟。然而不到一呼百应的地步,就在水库玩快艇时翻进水里,溺亡。
大嘴巴思来想去,究其原因,认定因为那一天他喝醉了酒,不小心吃了翻边鱼。
后来阴司城使者说,在人间犯过罪的魂灵,要接受惩罚,他又怕又惧,觉得自己的死与在阳世作了恶有关系。于是在心里赌咒发誓,一定要好好劳动积德攒点数。
只是他改不了吹牛的毛病,又有点能露两手的本事,两三天就多了一伙兄弟。
去菇潭的路上,他的想法又变了。
他以为被凶魂抓伤无法医治,只能被手刃,一路爱惜自己,不和凶魂正面对抗,但副队却要把感染煞气的同事带去菇潭。不仅如此,他们还能改变点数计算的法子。
似乎没有一个神啊佛啊之类至高无上的法则存在,新魂们,由阴差们全权管理。
打量周围阴差,艰难地和凶魂对抗,随手拿新魂做挡箭牌——
大嘴巴道:“把警察解决,怎么去菇潭?”
“留一个带路的就行了。”
凶魂不是从一个方向来的,两个警察,副队顾前面,另一个顾后方,都是孤岛。
大嘴巴渐渐处于迷幻状态。凶魂呼啸,大嘴巴一惊。
“哪有那样容易。”
沈奥欣敛了敛骚想法,“也可以这样……”
她回转到共同对付新魂顺带解决平头的层面。“他必须死。”
平头那几嗓子比想象中麻烦,凶魂一波接一波,新魂、阴差都卷入战斗。虽然每一波数量有限,局势还在阴差控制范围内,但队伍根本无法前进。
双方达成协议,问话鬼、王玲英拖住副队,沈奥欣跟大嘴巴他们狩猎新魂。
他们都认为觉得王玲英和她一伙,其实这事不确定,几道身影四散,沈奥欣趁机拉住王玲英私语,要和她绑成一根绳的蚂蚱。
王玲英顿了顿,一刹那和沈奥欣思维接轨。
“你不会……”
“解决隐患。”
大嘴巴看着兄弟多,但两三天,能让多少新魂卖命。十几个魂魄的小团体,良莠不齐,热爱挑事,和绑在板车上的那位,才是该排掉的雷。
王玲英虽然一路浪得很,但能平安点到菇潭,她也不是不乐意。
大嘴巴的小团体魂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随时都可能使以多欺少的招数,着实威胁到她。
王玲英点头。老陈的死,仅是个意外。命运,她能掌控。
叶澜深深看她俩。
沈奥欣说:“你没走啊。”看来叶澜猜出来了,不过,他可打不过王玲英。
“你不会说出去吧。”一只凶魂被乱刀追过来,王玲英把它往叶澜那一送。
叶澜躲开凶魂的袭击,反身一刀戳进凶魂脖子。
王玲英摊手。杀了也没关系,她动作比大嘴巴快很多,哪怕叶澜转身跑,也有把握追上他弄他半残。
“这么凶做什么。”沈奥欣笑,“如何,一起么?”
“你们没我要的东西。”
“物资总会有的。” 已有新魂因为内讧死伤,还会缺他一辆车?
叶澜说:“我不会插手。”
王玲英:“两面三刀。”
沈奥欣不置一词,雾气从身前身后飘来,冷得身子难受。
*
绑在车上的平头不难接近,但副队护着他,未免过后被找麻烦,得悄悄解决。
大嘴巴和沈奥欣摁住平头,新来的一只凶魂过来,沈奥欣与它纠缠。
叶澜刚加入大嘴巴团体,大嘴巴需要他一个把柄握在手上。叶澜无所谓,动手杀平头,匕首钉入平头命魂时,不经意与红眼对视,恍惚几秒,以至没封好他的嘴,让他嘶吼一声,震得周围纱雾婆娑起舞。
阴差立马注意到这边动静。
沈奥欣当机立断,推动板车,往凶魂方向丢。
“救命!救人啊!”她大喊。
凶魂追着她过来,叶澜和大嘴巴避开,任凶魂啃食平头尸体。
沈奥欣往众鬼集中处逃,远处副队压抑悲伤怒骂:“白痴,你往哪里走。”
王玲英知道她得手了,撇下问话鬼,第一时间跑过来:“要我帮你么?”
沈奥欣嫌弃:“少说多做。”
两个便交替着引凶魂,把大嘴巴那一伙冲了个七零八散。
“你们!”
大嘴巴怒,躲在后方,被王玲英抓出来。
他有点三脚猫功夫,但一直没和凶魂对战过,打架打得十分拘谨。幸好问话鬼和一个兄弟过来帮忙,牵扯住王玲英。
沈奥欣不适应持久战,渐渐力不从心。
搏斗正酣,谁也不知道,平头临死前,在叶澜身上留下标记,而他引发的震动如涟漪,传到数十里之遥。
山谷之下,石树之阴,无数夜游的凶魂睁开眼睛。
它们望向同一个方向,腿脚微动,碍于昼光,无法成行。
其中一个,黄皮还未褪色,脸上缝着一圈线。
*
混战持续了十几分钟,无数新魂度秒如年。
结束后,大嘴巴团体实力大减,又因为袭击新魂,副队将其记过。如果不是拖车的劳力不够,他都打算将大嘴巴拘禁。
收敛平头的尸身——魂尸上满是凶魂攻击的伤痕,脖子被咬断,头颅不见。叶澜下杀手的痕迹被掩盖了。
大嘴巴一瘸一拐,怨毒地看着沈奥欣。
王玲英叹:“我们好像有麻烦了。”
如果不是眼神,她的语气里的伤神更能说服人。
“阴差看着呢。”
沈奥欣累了,脑力透支。虽然大嘴巴和阴差都活下来,有点可惜,但和平也不错,随意打杀伤身子。
她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说:“至少路上能安心一些。”
他们在荒村与领队集合,一整天,路遇些散兵游勇,再没碰见成规模的凶魂。
前一个车队显然只在前半段路掉链子,后半段路上的威胁,清理得干干净净。
傍晚,累得难以睁开双眼的当儿,城市的轮廓朦胧出现在眼前。攀上大石岩,他们来到建在高台上的菇潭城,雾气萦绕,残垣断壁成片。
城市中心,屹立着脉动的晶石。以它为中心,至少方圆五公里,是雾气难以渲染的明净之地。
他们把物资送到城西仓储区,领到自己的编号。
沈奥欣是1037,曼荷接管她。曼荷自称舍监,肤色灰暗,五官大,胸脯丰满,手大脚大。她带姑娘们到澡堂洗完澡,告诉她们,她们暂时被编为菇潭城的杂工。
“到点了,去宿舍吧。”
所谓宿舍,是雾气边缘一顶救灾帐篷,粗大的金属架子,蓝帐篷皮,侧面有纱窗。走进去,角落撂着睡袋。
“你们的工作时间是十二小时,具体干什么,明天会分配下来。”
“舍监,请问点数?”王玲英问。
交物资时站得近,王玲英同她编号相邻,住的帐篷也是同一顶。
“三天内会核算完毕。到时会统一安排你们到市政大厅领取,还要办公民申请手续。” 她指着远方一座还搭着脚手架的建筑。
“好好的睡一觉吧孩子们,明早起来吃顿好的。你们的点数足够喝酒吃肉。”曼荷说,“你们已经透支了,全靠养料撑着,再不休息,当心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