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声涛涛,海风带着几分咸味迎面而来,断崖之上,白衣女子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梦儿?”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一青年在女子身旁坐下,没有丝毫疏离之感,融洽的氛围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怎么没有动手?只需一箭,便可以让一个巨大的潜在祸患消失,不是吗?那个男人,不是普通的魔修。”
怎么没有动手?女子暗暗问自己,大概,是因为那一瞬间那人的眼神吧!
——段大哥不是故意这般无礼的,他刚刚应该是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是明月师姐回来了!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几乎以为是师姐回来了,因为你的神情太像师姐了,就是相貌,也有三分相似……
那一瞬间,那人眼中的深情以及伤痛触动了她,她下意识放下了弓箭,明知道,她本应该一箭杀了对方!
“叶卿,你说,段离是个怎样的人啊?”她问。
青年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十年前,他叫段君寒,出自天澜派,是云苍掌门的三弟子,此人天资卓绝,是万中无一的天生玄灵体,且为人洒脱,重情重义,行事恣意却又不出格,惊才艳艳……”
“那时,沈轻澜,也就是慕明月,是他的师妹,同时也是他最深爱之人。”
“段君寒是个当之无愧的天纵之才,是正道年轻一辈中最耀眼之人,慕明月又是个绝代佳人,修为也不弱,两人可以说……是一对璧人!”
“然而,慕明月是慕氏后人,而段君寒,他身上流着魔修的血……”
“慕明月因为段君寒而死,而段君寒也因此堕魔,从此也就成为了你看到的段离!”
听到这里,女子沉默,青年也没有再说什么,一时之间,两人之间只剩一片静默。
良久,女子才终于开口:“慕明月,是怎样的性格?”
青年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又怎会知道?不过,我听说,她是个清冷美人……”
“段离若是与我同一门下,我不确定我能胜过他,天资、悟性、心性,无论哪一样,他并不输给任何人,即便是我……”
闻言,女子微微惊讶:“没想到,你叶卿也会这样评价一个人……”
“梦儿不也是对他另眼相看吗?我只是实话实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青年叹了口气,“这一生,注定沉沦魔道……”
……
明明如月,漫天星光,清风徐来,不知何处,酒的醇香飘散开来,让人多了几分醉意。
往下望去,正是万家灯火之时,青衫男子正坐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一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一片灯火通明,左手边还放着四个空了的和两个还未开封的酒坛子,旁边的白衣青年端端正正坐着,与其慵懒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路走来,说是历练吧,倒不如说,真正认真对待的貌似只有陆少明,段君寒么,一路走,一路吃,什么有名的小吃都吃了个遍,尤其对鱼情有独钟,如果有机会,一上桌就点个全鱼宴,当然,顾忌着陆少明在场,所以还是会点别的东西。
陆少明也纳闷,这家伙怎么就只知道吃啊!当时段君寒是怎么回答的呢?
“你不明白的,小时候的我,基本只能拿药当饭吃,只能羡慕同门可以吃各种食物……”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脸上难得浮出了淡淡的伤感。
当时的陆少明真心觉得有些抱歉,提及了让人不高兴的话题,但他很快后悔,因为这家伙下一秒就一脸笑嘻嘻地对他说:“其实你不用觉得抱歉的,只要替我付了这一桌鱼的钱就行。”
“……”亏他还觉得抱歉,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太天真,这家伙根本就只是想蹭吃蹭喝而已。
“到底是修行重要,还是吃的重要啊?”他有些无奈地问道。
“吃……修行重要。”刚咬了一口红豆糕的某人有些口齿不清道。
“……”别以为他不知道对方原来想说什么。
想到这里时,陆少明仍对某人的性子感到无奈,毫不客气拿过对方还没开封的酒坛子,喝了几口。
段君寒看着对方的动作,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就对了嘛,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少明,我们一起喝到天亮吧!”
“不要,喝太多会醉。”虽然运行一下功法就能解醉,但陆少明毕竟很少沾酒。
“我们俩这么喝酒,要是按无虚宫的门规来看,那就是聚众酗酒。”
段君寒却毫不在意,道:“这不是不在无虚宫嘛!再说,我们就两个人,哪来的‘众’啊?”虽说天澜派也是这般规定,但一下山,某人就什么都忘了!
“说起来,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是百里神医之徒——百里寒这件事情吧?”陆少明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子,问道。
段君寒一愣,拍了拍自己的头,少了几分醉意,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个时候,我被断定不能修炼,所以就只能看看书……”
段君寒依稀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明明很想和别人一起玩,一起修炼,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会,说句不客气的话,就像个真正的废物……
“百里师父认为,他不能完全医好我,心中有愧,又发现我很有学医的天赋,所以就教我医术……”那时只有在学医术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配得上天澜派弟子的名号。
“后来,我的身体好了,可以修炼了,师尊便正式开始教我修真。因师徒之名不能乱,所以在记录弟子的名册中,我便多了‘百里寒’这个名字,以示区分。”
“原来……”陆少明从未想过,对方也有这样的过去,看似洒脱之下,也有别人不知道的心酸,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段君寒已是锋芒毕露,根本没人想过,他也会有这样一面。
“不过,百里神医不是数十年前就声明已经收徒了吗?怎么会是你啊?”
段君寒嘿嘿一笑,道:“我听百里师父说过这件事,他说当时是太烦那些来拜师的,所以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啦!”
“难怪……”陆少明表示理解,毕竟想拜百里神医为徒的人可以从天澜派山顶排到最遥远的荒芜之地,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句话完全只是百里神医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你知道,三天和三百年的区别吗?”段君寒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三天就是三天而已,跟三百年完全没法比,怎么突然说这个?”
“三天,转眼一瞬,而三百年,可以把一个人生生逼成另外一个人,只因为想活下去……”段君寒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陆少明看不懂的复杂,只是还没等陆少明说什么,段君寒却是笑了笑。
“不说这些了……”一扫刚才所有的思绪,段君寒道:“我们去下面走走,听说这里正在举行灯会,去看看吧!”
“好。”
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年轻的男女无一不笑颜逐开,不少已是成双成对,羡煞旁人。红的、黄的、蓝的,五颜六色的花灯被提在手中,球形、锥形等形状各异,煞是好看。
“听说,在这样的日子,找到有情人的不少,所以借这样的日子寻找心上人的特别多……”段君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事实也的确如此,不少年轻女子已经偷偷看着他们两人,有些已经用袖子掩住羞红的脸,有的则是欲上前与他们说话。
“所以说,为了你能找到一个有缘人,我们还是分开走吧!”根本不等陆少明反应过来,段君寒已经运起术法,消失在了人群里,
给我记住!陆少明暗暗磨了磨牙,然后扬起温柔的微笑,应对着已经朝他走过来的女子,不失礼貌地拒绝种种示好。
而段君寒呢?这家伙倒是乐在逍遥,找了一个铺子,买了个银色的面具戴在脸上,一边走,一边看到好吃的就凑上前,买了之后一路吃着。
“也不知道少明找到有缘人没有?”段君寒暗暗在心里想着,乐不可支,正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白衣老者挡住了他的去路。
“年轻人,有兴趣算一卦吗?”
“算卦?”段君寒看着眼前的老者,慈眉善目,毫无一丝修真者有的气质,可这样的情况反而让他警惕起来,此人不简单!
“对啊,可算前途,也可算姻缘。”
“是吗?可我对这些并没有兴趣。”段君寒毫不犹豫拒绝了。
老者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笑了笑,道:“少侠天资过人,偏偏命途多舛,百年因,今日果,纵非少侠之过,却也让少侠受尽苦痛。”
段君寒的表情难得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他并不明白对方所说的具体指什么,但敏锐的直觉让他清楚对方并不是开玩笑。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老者却是摇了摇头,道:“你本最是重情重义,可有些东西,你最好不要太靠近,眼前所看到的,不一定为真。”话音刚落,老者已然凭空消失了,竟无一丝踪迹可寻。
段君寒默默站了好一会儿,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突然笑了一声,内心的复杂思绪一扫而空。
“我到底在想什么呀?想那么多做什么?”竟是再无在意之前老者说过的话,段君寒直接走到了一个小摊前,买了一个青色的球形灯笼。
青色灯笼晃晃悠悠地被段君寒提在手中,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们,看着那含情脉脉的一对对男女,看着那些撒娇缠着父母买这个那个的孩子,他突然觉得有些孤单。
人生在世,除了师门外,他竟像那雨中浮萍,不知何处来,何处去,唯一的家,大概就只有师门,任天空海阔,他也只有师门一个归处。小时候的他,看着别的师兄弟与其父母相见相处,总会特别的羡慕,那些年,他从什么都不行的废物到人人皆知的百里神医之徒和少年天才,过程中的心酸有谁能懂?
他并没有告诉陆少明,所谓的身体不好,倒不如说,是命在旦夕,最初连握笔写字都痛得难以忍受,后来的药浴更是需要他坚强的意志才能在痛苦中撑下去,活下去。身体脆弱得根本无法进食,更不要说聚气修炼了。稍稍不注意就会吐血昏迷。在这样情况下,他仍然会笑,会像其他人一样笑得很好看,从不想别人知道那些心酸和挣扎,所以真正知道他这般严重的身体状况的,根本寥寥无几。
那些日子究竟怎么走过来的?他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外乎是出于不服气,想活下去这个念头,如今想来,他都为自己的命硬感到吃惊。
过去的一幕幕浮在心头上,段君寒一时之间竟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有个小男孩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面对小男孩忐忑不安的道歉,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直到男孩放心离开,他才想要转身离去,怎知蓦然回首间,他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愣愣待在原地。
在那灯火阑珊之处,一抹蓝色倩影映入了他的眼帘,莫名的熟悉感从灵魂深处传来,有什么悄然落地,深埋于土壤之中,等待着生根发芽。
随身携带着一把剑的蓝衫女子,眉眼如画,肌肤如雪,一头青丝被白色的丝带系起,一脸冷淡。在看到旁边的小摊上摆放着的各种小玩意时,她的眼中的冰雪世界仿佛刹那间多了一丝温度而开始融化,就像懵懂无知的幼儿,对所有新奇的事物都感到好奇。清秀的面容上,冷淡依旧,唯独眼中的那一抹色彩出卖了她。
茫茫人海,有些时候,只需要一眼,你便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他只知道,他想靠近她。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却发现,视线中已没有了那抹倩影,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他着急地寻找,来回几次,每当好像看到了那抹蓝影,他追上去之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几次之后,他站在原地,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别人或疑惑或惊讶的目光。
真傻。他想。
可是就算傻,也没办法控制啊!
虽然没有真正见面,但是,他想,终会有那么一天的。陆少明找来的时候,见他一直站在那里微微笑的模样,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些缘,早已注定……
不知何时,人流消失,只剩下同那青衫男子一个模样的黑衣青年以及那蓝衫佳人。
灯火依旧,佳人已逝,空余幻影,然而,即便是幻影,黑衣青年也从不忍心打破。
“大概也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再看到你,明月……”
……
“段大哥!你醒了!”
“哥哥,宁儿好担心你啊!”
刚睁眼没多久的黑衣青年对周围的人的关心表现得冷冷淡淡,两人看他已经无事已经放下心来,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黑衣青年兀自调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他问:“四宗门正式联合就在今天,对吗?”
“这……”夏流萤想说不是,想阻止对方,但对方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眉眼弯了弯,十足的冷意,一丝杀意不自觉地泄露了出来。
“十年了,也是该见见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