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太阳有些毒的午后,虽然已经是初冬,落苍城仍有些热,张寻练功完毕,身心俱疲,正躺着树荫下无聊的看书。
未过门的老婆不在,上官殇哪怕再粘人,总有些盐帮事需要她操心,可她早上刚走,本以为晚上才能归来,上官殇却使着轻功跑进来,速度很快,动作很飘逸。
张寻的小院紧邻盐帮的腹地核心,西侧是吴二的家,北面住个年迈的盐帮长老,不问世事,东侧是上官止的帮主宅子,虽然不大,墙头乃至草边总一两个机警的弟子在巡视,防范的很紧。
至于这间为何空了,好像是刘恩来盐帮的时候经常住,而刘恩行踪飘忽不定,张寻已经没看见他很久。
十日后便是正邪交易大会,张寻根本不指望参与,可是光怪谷距离盐帮哪怕没有两千里,也差不多,他们又不会飞,怎么来的这么快?
听完自家夫人描述,张寻略傻眼,他问道:“你确定是谷主带着七位长老”
“确定。”上官殇神色慌张,拉着张寻道:“我爹我娘已经到门口迎接,不过看样子陆谷主他们不准备进盐帮地界,要在外面谈。”
抖抖长衫,张寻站起来,心中思绪万千,也确实犯嘀咕,暗想自己要不躲在这里好了,北门的老头武功挺高的样子,说不定能和陆沉鸳打个平手,可他又觉得当缩头乌龟实在有失体面,便决意出去,然后边走边问道:“温芙瑶呢,告知她没?”
“有这个必要?”上官殇拿不定主意,犹豫道:“听通报的人说,陆沉鸳语气里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点名你和温芙瑶提头来见。”
张寻正估摸路程,特别是陆沉鸳到盐帮的距离,想想道:“也派人去喊温师姐,她不露面也捞不到什么好,反正去不去是她的事,我们盐帮不说却是另码事。”
“好。”上官殇走到一旁,喊出个盐帮私下交流的贯口,很快从墙角跑出来个盐帮弟子,个子瘦高,年纪也不小,自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听完上官殇的安排,飞快离去。
大体上是市井帮派系统的盐帮也有好处,大家都有双重身份,帮内职位比师徒系统更高级,不仅严苛,且赏罚分明,特别好办事,虽然有时候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误会和不便。例如职位高的人喊职位低的师侄喝酒,还需要提前说明自己是以门派长辈自居,否则下面的弟子必须人人都到,想不去都不行。
边走边想,张寻在心底逐渐印证些事,从陆沉鸳带着人半路等黑袍大叔回信,便能明白陆沉鸳对后续发展早有预谋,至于她到底有何企图,只能再说。
嗯,又是再说,不因为别的,只因人心难测。
此刻,盐帮这个高效的机器已经严阵以待,快速运转起来,不停的有人找到上官殇,上官殇也命令不断,处于备战状态。
越到议事堂,来的人越发多,甚至有人询问安排箭弩的事,虽然低调,也很有默契,但总归是问了。
“爹娘去见陆沉鸳,夫人你去坐镇中堂吧,我自己能找到门。”张寻笑着说道:“放心,有你在盐帮居中指挥,我反而不会有什么危险。”
上官殇拉住张寻的手,扭头看看议事堂,议事堂门口有两个弟子跑出来通传消息,脚步虽稳,焦急却难以掩盖。
“多大个事啊!”张寻笑道:“你就当演习,看看盐帮哪里有问题。”
“好。”上官殇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手,仿佛这次松手便要放弃一生般,各种不舍,看得张寻不住苦笑,暗想夫人以前怎么做少帮主的。
盐帮这种制度规范办事皆有据可循的江湖门派,实在是对下代帮主的要求不太高!
当然,让上官殇从女强人变成小女人,这事张寻需要担八成责任,说不出好还是坏罢了。
好和坏这些判断,小孩子唠的,成人的世界根本没有如此说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十五岁就足够了,甚至还能更早两岁。
盐帮正门宽三丈余,高度却普普通通,反正也就门面,一般来说都不怎么用,大家尽量走侧门。
指望大门高墙挡住武林人士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修到五丈,光滑的和铜镜一般,但人家不会用勾锁吗?所以武林门派的地界都重在防,不在堵,再有钱的主也不在建筑上多费功夫,省得皇门忌惮。
今天,厚重敦实的正门打开,而且是全开。
落苍城周围的土地情况实在是夸不得,要不是盐帮休整过门前百丈的地方,铺上最廉价的青石,除此之外,几乎是遍地是带着盐渍的碎石和碎土,马跑起来都容易扭到脚。
青石之上,微风拂过,几个高不过膝盖的酒座摆着阳光下,有点反光,至于光怪谷那边,七个长老都没有落座,面目狰狞的站在陆沉鸳后面,唯有陆沉鸳随便的侧坐在半人长的躺椅上,慵懒的端着酒杯,与对面的上官止夫妇闲聊。
这是……自带餐具的饭局
张寻见门外有二三十盐帮众人,大部分乃有头有脸之辈,有客卿,有不太老迈的长老,也有几个护卫,例如莫大莫二,还有些中青代弟子,例如孔佑霖这样的,算是其中年幼之人,要么招待外宾有套路,要么武功有点真才实学,总之不是盐帮俊杰,没资格站在这。
人群以扇形围绕,张寻个子不高,他在人缝里看陆沉鸳,陆沉鸳却没有盯着人缝的习惯。
走到孔佑霖身后,张寻矮着身子,低声问道:“陆谷主自己带的座椅”
“你来了”孔佑霖虽然如此说,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有嘴动,对着前方空气微微道:“当然是我们备的器具和酒菜。”
可惜,孔佑霖的演技再好也没用,架不住全场都是高手前辈,武功最差的除了孔佑霖,就是张寻,顿时有数道目光飘过来,而这事和瘟疫一样,哪怕用膝盖想,张寻也明白场内人都知道自己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粉墨……啊呸,低调出场。
走出去,张寻心中暗笑:以前在光怪谷没觉得,现在看这几位长老一字排开,真是够了。他们不是丑,就是怪,要不拿着鬼头刀这样的奇门兵器,哪怕陆谷主都有几分妖女做派,不在乎人前展示身姿,可见光怪谷不被叫做邪道,简直冤枉死。哪怕光怪谷弟子里人气相当不错的百毒婆婆,她此刻拄着根金光闪闪貌似鎏金的巨杖,和在谷内经常拎着的古朴木拐比,几乎亮瞎张寻的眼。
鞠躬行礼,挨个叫人,这点江湖礼节张寻做的极其标准。
话一说完,光怪谷七个长老表情各异,总之没有太凶神恶煞,毕竟张寻的称呼带着弟子之礼,很长众人面子。
唯有陆沉鸳不动声色,她一向笑面迎人,只是招手道:“张寻啊,来,坐下陪我,等等你那不成器的师姐。”
张寻坐在上官止身侧,明显感觉到老丈人身上散发出提功气息,虽然不明显,甚至言笑晏晏,不过对陆沉鸳保持提防,怎么也不为过。
“最近可好”陆沉鸳举起酒杯,先喝光。
张寻急忙配合,喝尽道:“挺好的。”
“我听说你要自动退出光怪谷,可有此事”陆沉鸳还是令人难以捉摸,话里有几分玩笑语气。
感觉到身边老丈人内功又提几分,张寻展颜道:“小子何德何能,全凭谷主一句话。”
“若我不答应呢?”陆沉鸳灿烂笑道,她美艳的面容在下午的阳光里更耀眼几分,特别是睫毛,长长的,随着话语轻轻摆动,比很多二八姑娘都茂密,且紧致。
顿时,张寻感受无比的压力,这才明白非光怪谷弟子面对陆沉鸳的痛苦,但考验经历多了,他这次也不会因为难度更大而退缩。
“谷主便说出不答应三字,我试着去回应。”张寻把问题推回去,他懒得打哑谜。
猛然,陆沉鸳神色变冷,坐直身体。
一片刀剑声在背后响起,不太吵,显然大家只是摸摸,却窸窸窣窣像千八百碎钉子落地,令人牙痒。
晶莹剔透的月光杯放下,陆沉鸳站起,手握腰间宝剑,盯着张寻。
上官止和潘青也已站起,双双后退,倒不是怕,而是蓄势待发,此刻唯有张寻还坐着,让身后盐帮众人以为张寻是不是吓傻了,或者中了什么毒手。
哪知张寻便坐着,仰头笑问道:“谷主刚刚已经答应我离开光怪谷,不是吗?接下来我们就等师姐好了。”
陆沉鸳不作声,百毒婆婆却已经爆喝声“大胆”,还有人喊“放肆”!
“来人,搬边上点。”张寻提声喊道。
陆沉鸳的手一直握着剑,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显然是内功高明的表现,至于是大成顶峰,还是天人合一,张寻看不透,但他已经从那句“若我不答应”拿到答案,知道陆沉鸳对自己的态度,足矣。
桌子被搬到旁侧,盐帮抬东西的弟子有些哆嗦,酒撒了不少,反是张寻毫不在意,片刻便坐在小凳子上继续喝小酒,对陆沉鸳几乎刺破肌肤的凌冽杀意浑然不惧。
切,您老人家还是省省内力去吓唬师姐吧,我可懒得搭理你。
张寻心中想着,仔细的扒着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扔。
终于,剑拔弩张后,陆沉鸳到底没有动手,她收起让衣服咧咧作响的内力外放,突然展颜笑道:“张寻,不如这样,你欠下光怪谷三个人情,我便准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