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才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下,手术一个礼拜后,正容的病情渐渐好转,脸色慢慢恢复了血色,红润起来的。艾才看着妻子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像有一只只小鸟一样,欢呼雀跃。他想着:“只要妻子好起来了,他的精神支柱在,整个家的殷切希望就都还在。这个家就是全乎的。再苦再累,再受别人的多少冷眼他都可以默默承受,视而不见。”
这天,雪终于停了,雪后的暖阳懒懒的慰藉着渴望温暖的大地,雪在太阳光下白得发亮,它们慢慢的融化着,走向它们自己的归宿。房檐上滴滴答答的流着雪水,像一串串珠子滑落在地上,和着地上融化的雪水地下向排水道流去。如果说人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他的去处和归宿,所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那么,人也是有着它自己生命的长度,宽度和归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正容,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个两三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查房的医生对着正容说着。
艾才两夫妻听完对医生千恩万谢,高兴得不得了。同病房,隔壁病房的病友都通通过来表示祝福和恭喜。
在一阵祝福声中,刚吃过一些午饭的正容对着丈夫说:“这个天难得出了太阳,我想去晒晒太阳。你扶我出去走走吧。”
艾才看着日渐恢复健康的妻子,对着妻子高兴的说:“好,那咱们就出去走走。”
艾才给妻子穿上衣服,又给她披了一件自己的打着补丁的卫生衣袄子。他搀扶着妻子慢慢的往医院广场走着。他们捡了一处干爽的亭子坐下,艾才将身上的一件衣服脱下叠成方块,垫在亭子的石凳上供妻子坐下休息。
“你看这生病的人也不少啊!你说他们都能恢复健康,好起来吗?”正容看着一样出来晒太阳的各个科室各个病房的病友问丈夫,又像是问自己。
许是阳光刺眼,也或许是艾才不太确定答案,他眯着眼对自己的妻子说:“肯定会的,听说这个医院是咱们这个县城最好的医院,还有最好的医生,他们救过的病人那是数都数不清。”
“孩子他爸,你说我能不能好起来?”正容听着丈夫的话,看着丈夫因为高兴而舒展开来的眉,连皱纹都在笑的脸问。
艾才愕然——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随即宽慰到:“你这不正一天天好起来了么,今天早上医生查房还说你气色越来越好,是恢复得最快的。”艾才扶起妻子,拿着石凳上叠成方块的外套往有阳光的地方挪去。一边走一边说:“你就别多想了,现在的你就是要好好的养好身子,咱们高高兴兴的回去,家里三个孩子还等着她们的妈妈回家呢。”
“上次我回去的时候看见艾盼抱着小艾在睡觉。半大个小人儿能把两个妹妹照顾得那么周到,她得多累多辛苦,你就不心疼她?你得好起来替替她啊。”艾才试图用孩子这个柔软的关系来安抚,宽慰自己有些颓丧的妻子,“你是没看见咱家那个小闺女,那小脸肉乎乎粉嘟嘟的,一笑,那樱桃嘴,小酒窝,真是好看,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儿。你好好的好起来,你就看吧,长大了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小美人儿一个。”
正容戚戚然说:“我知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仔细看她了,咱家小丫头那眉眼,那脸蛋长得比其他那几个侄女都俊。你以为我不想奶她?我天天咳,我清楚自己可能得了大病,怕传染给她,才不肯奶她,不肯抱她不肯亲近她。”正容脑子里想着三个闺女,慢慢道出隐情,犹如黄连在口。
“那你更要放宽心,好好的,快快的好起来,好好补偿咱这小闺女。不然她长大了得该埋怨你了。”艾才边开玩笑边安慰妻子。
正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丈夫说:“孩子他爸,你看我好得也差不多了,也可以离开人了,天气也还不错,你明天回去看看三个孩子吧?最大的也才半大个人儿,老二正是闯祸淘气的年龄,三丫头还在奶娃儿阶段,我是真不放心!”
“你这还有几天就出院了,等出院了咱一起回去。”艾才坚持着。
“正因为我要出院了,那说明我恢复好了,我也可以脱开人了。你还是回去看看,毕竟孩子还小,这一个多礼拜,小半月了都,我不放心啊,你还是回去看一趟再回来,我这几天一直在着急这个事,你就当了我这个心愿,回去看一趟罢?”正容担心的说。
“那好,那我明天等医生查完床再走。下午再赶回来。”虽然已快出院,但毕竟是动了大手术,艾才还是不放心。
“不用,你回去呆一晚,陪陪孩子,自己也好好休息一晚,你放心,我在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看着,你担心什么。”正容似乎心里都已盘算好了,不让丈夫有半点顾虑。
“好吧,那我明天回去之前去一趟高文家里拜托他来陪陪你。”艾才也想着毕竟小半月了,家里的三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毕竟父母年岁已高,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可能照顾得多么周全。也就答应了妻子的安排。
第二天医生按惯例来查房。一一询问,到了正容那里问:“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么?气色不错,恢复得不错,等伤口再养个几天就出院吧。”
正容看了看丈夫,说:“没有,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感觉提不上气。”
“身体现在没问题,就是手术后太虚了,回家补补,养一养就好了。”医生看了看,用听诊器听了听说。
等医生查完房,艾才将随身所剩不多的钱全数交给了正容,嘱咐她上下床注意,吃饭喝水,钱物放好,事无巨细一一叮嘱。正容一一应允,眼里温柔的看着这个有些木讷,却全心全意疼自了己护了自己半世的丈夫。
艾才叮嘱完,又喂妻子吃完早饭离开了医院,离开时他还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妻子,妻子亦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丈夫,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艾才又穿过人流,车流,高楼,大厦,来到舅弟家,敲开门说了情况。正高文说:“是要去陪陪的,你放心回去便是,我今天晚些忙完就去。”
艾才说了些谢谢的话便朝家里赶去。到家已是已是傍晚时分。村里的雪已然融化得差不多了不,田间地头的麦苗,菜籽苗都纷纷然抬起了头,绿油油的小脑袋摇头晃脑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肆意的撒娇卖萌。艾才看着渐渐复苏的大地,心里也是欢快充满希望的。
艾才还没到家就远远的看着在院子里嬉闹的艾盼艾第。艾盼艾第也看见了父亲,欢天喜地跑过去迎着父亲:“爸,你回来了?妈妈呢?吃饭没?”
“闺女,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你们的妈妈还过两天就回来啦!”艾才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孩子们。两个小姑娘听完欢呼雀跃,拥着父亲蹦蹦跳跳的往家走。
“艾盼,小妹呢?”艾才不见小艾,急着问。
“二姑来了,三婶子她们抱去了。我又不喜欢她们,我就自己回来了。”艾盼嘟着嘴回答。
“我们今天在三婶子家吃的晚饭。我吃得好撑。”艾第围着父亲说。
“走,我们去抱小妹回家。”艾才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父母那里。他来到父母和三弟互通的院子里,听母亲在说:“这你大哥在医院那么多天,也不知道你大嫂情况怎么样?孩子还这么小,一扔就是小半月。”
只听自己的二妹说:“孩子还有你们照顾,病人没大事就好。你看这丫头,虽说出生八字不好,模样却俊俏得很。”
又紧接着听会三脚猫法事的二妹夫说“这丫头模样是俊,你看她的眉眼,今后可是犯桃花啊。”
艾才敲开门,问安父母,问好弟弟妹妹,妹夫弟媳。将医院的情况简要的说明。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家常便抱着小艾回了自己家。
医院里,正容目送着丈夫离开,自己心里一下就空落落的没了抓处,心里挂着孩子却也不得回去。心里紧紧的难过,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行人,随风轻摇的枝头。她怪自己命运不济,生不来小子,却生来一个八字凶煞的丫头,丫头在这封建迷信的村子以后该如何过活?虽生得俊俏,却是怕待嫁之年,而无人敢娶。最要命是还伴着生了一场大病,丈夫医生都没有告诉自己的病情,但自己多少猜测出一些。自己家境贫寒,丈夫虽不说看病钱从何处来,却怕也是受了不少白眼才凑齐了这昂贵的费用。医生每日说恢复不错,自己却也知道,自己胸口提不上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怕是时日无多。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牵肠挂肚着。腿累了,腰累了,但她不舍得躺下,她怕这一趟就再也起不来。
弟弟正高文忙完手头的生意,便来到姐姐的病房,看她站在窗前,扶她躺下。
“身体不好,还站在窗头吹风,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将息自己。”弟弟心疼的责备着。
“我就是怕以后看不到了,现在想多看几眼。”面对这个从小跟自己感情最好的弟弟,她卸下自己的坚强,弱弱的说“你姐夫虽善良,却不是钻营的人,日子一定过得清苦,要是哪一天姐不在了,你要多替姐姐多照看着点三个孩子。”这像是聊天家常,更像是一种嘱托。
正高文听完,触动了内心的亲情的最弱点,当下流着泪劝到:“姐,你别胡思乱想,我来的时候去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最近状态挺好,恢复得也好,你现在就该放宽心态,朝好的一面去想,争取早点康复。”
正容摇摇头:“弟,我知道,我也在努力让自己朝好的方面想。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啊。”
“你就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我陪你好好说说话。”正高文扶姐姐躺下,两个人又说了些家常体己的话便都休息了。
睡到半夜,正容只觉天旋地转,一口气总也提不上来,不管多么用力,那口气就吊在胸口,总也上不来,口里的气总也下不去。她拼命的想喊自己的弟弟,可是自己怎么也没有气,就是喊不出来,她多希望自己这是一场恶梦,可是这感觉太真实了。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按下了救急铃,正高文似乎感觉到了姐姐的异样,起身朝姐姐奔去,看着姐姐张大着嘴。大汗淋漓,面如死灰。护士医生一起赶来,马上进行了所有的有效抢救。却也是无功之施,还没下得了病床,进去icu,正容便与世长辞了。这样一个带着不舍,带着牵挂,带着怨念的女人便从此离开了这个她恨着却也爱着的人世。
“姐,姐,你怎么样了?”正高文喊着自己的姐“姐,你醒醒,别睡着了啊。”
“医生,我姐怎么样?她还能救吗?”正高文带着哭腔问医生,他希望听到医生的肯定。
“病人已经呼吸衰竭了,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医生摇摇头。
正高文跌坐在姐姐的身体旁,他自责,愧疚,所有的情绪涌上自己的心头。他怪自己不够惊醒,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姐姐的不对劲。他呆呆的一路看着医生护士和入殓的人将姐姐的遗体推进太平间。
此时的艾才,和自己的三个闺女围坐在火堆旁,他抱着自己这个用米糊汤喂养着一天天长大的小女儿,艾盼和艾第逗乐着小艾,小艾一见姐姐们的逗乐便咯咯的笑着。一家四口幸福温馨的影子在火堆的倒影里,让人觉得格外的温暖贴心,她们都在等着自己最爱的人,精神的支柱能平安健康的归来。
此时的艾才并不知道自己与妻子的这一别,那一眼便是此生永别,阴阳两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