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氏每走一步,心中的悔恨就更深一些,面上却还是要强做欢颜。在众人的关注之下,冼氏慢步走至薄薄的蒲团前,缓缓跪下,低头,高举双手,除了袁殷氏穿着的月白底祥云纹绣鞋,她什么也看不见。
冼氏闭目,沉声唤道“贱妾仙玉见过夫人,请夫人喝茶!”
袁殷氏接过茶,慢条斯理地轻抿一口,便递给了身后的小丫鬟,站了起来,扶着额头,摆出疲倦之态,“好了,如此仙玉姨娘也称心如愿了,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关于安溪候府家规就由若水来宣读吧,仙玉姨娘自个好好领会!”说罢留下一个红包,便施施然离去了。
仙玉跪在地上,看着正红色的裙摆渐行渐远以及安溪候的那句:“夫人,为夫陪着你!”,拳头收紧,紧咬下唇,听着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宣读着林林种种的规矩。
申时末,福园内,刚用完晚膳的袁甄氏亲热地拉过袁殷氏的手,满脸痛惜道:“到底为难你了,过年过节的,受这样的委屈。你为安溪候府做的,老身都看在眼里,日后断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袁甄氏看着低眉顺眼的儿媳妇,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松弛了的肌肤软绵绵地摩擦着袁殷氏光洁的手背,传来一股没来由的恶心,不过她低着头,袁甄氏也就没办法看到那厌恶的眼光了,继续说着话:“不过啊,安溪候府根基浅,眼看着渐渐好起来,又遇上这档子事,这可是经不起折腾的,明日初二,你回娘家,可得好好担待一番。礼,老身都备好了!”
袁殷氏接过袁甄氏递来的礼单,看了眼,都是货真价实的贵礼,厚礼,倒也算是用心,微微笑道:“母亲费心思了!”
袁甄氏也笑得灿烂,“老了,不过都是盼望着儿孙出息、夫妻和睦的,这算不得费心思,明日就好好陪陪亲家公、亲家母吧。亲家公在圣上面前可是有几分面子的,日后德儿还得依仗尚书府呢!至于博儿,最好还是能归于你名下,这无论是是对谁,都是好的,你说是吧!”
袁殷氏早就料到了,袁甄氏这样不过是为了将袁均博归嫡母名下,以方便拥有嫡子之名。看着袁甄氏那双浑浊中透着精光的眼睛,袁殷氏心中酸涩,果然应了母亲之言,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相信第三次也还是会有的。
想起自己当初不听母亲的劝阻,信誓旦旦地说着绝不后悔,想来真是可笑!袁殷氏依旧笑道:“母亲,此事暂且放下,雯儿那边也需准备一下,儿媳想先过去瞧一瞧。”
袁甄氏见自己提醒得那么浅显,这个儿媳妇还是油米不进,便松开了她的手,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大乐明文规定没有嫡夫人首肯,以庶充嫡,是乱人伦的大罪。袁甄氏也不敢用强的,虽然心中不岔,还是用鼻音发出了一句“嗯”,表示知道了。
待袁殷氏快要走到门槛处,被叫住了:“虽然初到府上,博儿、慈儿还是要见见人的。尚书府说来也是他们的外祖家,明日就带着雯儿、博儿、慈儿一同过去,长长见识吧。今日忙乎一日,你也累了,早些歇了吧。”
袁殷氏胸前起伏得厉害,好一个老虔婆,竟想着逼迫自己带着那两个贱种招摇过市!这不是变形摆明自己已然认下了那庶子、女作嫡子、女么!
关于袁熙德养外室这件事情,袁甄氏应当是揣个明白装糊涂,更有甚者,可能袁甄氏才是始作俑者!她没有去拆穿这一切,也算是全了侯府的脸面,偏偏有人得了一还想着二,上了床还想盖被子!
袁殷氏眼里闪过狠厉,既然如此,那也别怪她明日做得出格了!含糊应对之后,袁殷氏快步走出福园,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原本有些晕的脑袋清醒了些,想着自己同袁熙德的一切。
自打她倾心于袁熙德后,就不曾有过顺心顺意。为了袁熙德的花前月下,她放下了自己的准则;为了袁熙德的“合乎礼仪”,她亲手杀掉自己腹中五个月大的孩子;为了安溪候的“孝义”,亲手奉上中馈掌家权;甚至为全了他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委曲求全。
这些年外界看来,袁殷氏是过得再好不过了,婆母疼惜、丈夫垂爱,受尽世间女子的幸运,可内里的委屈、退让却只有自己明了!
袁殷氏想着她临出门之前的那句警告——“你放心,有我老婆子在,绝不委屈了你!但是袁家的子孙总归要归府吧!德儿子嗣艰难,十年了,才三个孩子,都占了个好名头,日后对家族方有用处,你一时半会想不清,以后就明白了,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走过来的!”
袁殷氏回到和苑,默默回味着甄氏的话语,心底冷笑,“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走过来的!”起码她袁甄氏就不是这样过来的!这个老虔婆向来是嘴上一样,心中一样,做起来又是另一套的。
若袁甄氏真的是像对她说的那样,又何须因为公爹同一丫鬟行周公之礼后,就立即将公爹送到庄子上去,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却反了过来,只恨女人不够多!
袁殷氏回到和苑没多久便打发人去福园告知头疾犯了,明日搁置回尚书府的行程。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袁殷氏洗漱完毕便躺在床上,听着来回话的丫鬟说着袁甄氏气急败坏的情形。
袁殷氏笑了,嫁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般耍脾气,当真是心情舒爽呢,往常哪一次不是自己乖乖顺从了去!躺在床上的袁殷氏挥挥手,那几个小丫鬟也就出去了。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想着从前都是为了不让袁熙德左右为难、自己的名声、袁绮雯的前途、安溪候府的脸面等,但凡是有气,最后都变成无力了,多少次独自憋着,揣着,唯有这次,她才这般任性。
袁殷氏是多愁善感的,看着窗缝上的月光,想着她的过往,不由地悲从中来,安溪候若是真的在乎自己的,也就不会在成婚之前,要同自己行礼,也不会一昧强调所谓的孝道,让自己一退再退!
更不会到了这时分也没有回来和苑解释一番,今日上午说是陪自己,可不过一刻钟便离开了和苑,大约寻那一对儿女去了!思及此,殷氏的眼泪是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无力地走至桌前,环顾着冷清地房间,和离的念头一闪而过。
可紧接着的又是涌现出往昔袁熙德对自己的浓情蜜意同甜言蜜语,袁殷氏心中顿时犹如刀割一般,不自觉地裹紧了被子,也不知哭了多久,竟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待她再次醒来,眼睛酸涩不已,凭着触感,便知道自己睡在了袁熙德怀里,心头一暖。
昨夜她明明是趴在桌子上的,现在是在床上,应当是昨夜他将自己抱上来的。不知为何,袁殷氏既觉得委屈又内疚,既伤心又开心,一时间,眼泪又是止不住了,正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向袁熙德,恰好遇上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袁殷氏不由地啜泣了起来,那眼底的乌青,是不是也证明着他也是同自己一样煎熬着?袁熙德双手一下子搂紧了发妻,声音低沉道:“夫人,莫哭了!莫哭了!为夫都知道!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