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敏十四年,大乐历经百年,却更换了数十个皇帝。除去开国的明帝,大乐国的历代帝王皆同无能沾边,而如今的泽敏帝则不同往年帝皇那般懦弱无为,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大乐盛世。
十二年前,登上帝位第二年、被称过于年少气盛的泽敏帝,便亲领着大乐的铁骑踏遍了周边列国,但凡不服顺者,皆是落得遍地血腥,从此,大乐成了众国之首,无人敢犯。
过往的历史与战争是残酷的,可正是这样的残酷才换来大乐的歌舞升平,风调雨顺,一时间,泽敏帝赢来百姓前所未有的爱戴。泽敏帝更是放宽了对商人的管制,遍地的小商走贩,商贾世家更是迎面而上,真真一副繁荣强盛之景气。
恰好泽敏十四年是大乐百年基业成就之时百年周期,又是泽敏帝即将迎来三十岁的寿辰,大乐史官提出将此盛世列入国史,冠以盛世之称。是以泽敏十三年年尾团圆夜,大乐帝都——江城,炮竹响彻天际,舞龙灯火亮如白昼,万民欢腾。
大年初一,清晨,江城东市经过一夜炮竹的洗礼,满地红艳艳的炮竹纸碎片,依稀还能看到昨日人们的癫狂欢庆情形。
因着闹年夜,人们没有如往常一般早早起来劳作,街上也不过是个别门府出来的三两个仆人,扫一下门前红纸屑,不过他们皆是心不在焉的,眼睛总是斜向同一个方向——安溪候府。
说起安溪候府,那可是江城出了名的仁善之家,尤其是对下人,又是派发红包添薪,又是准许他们睡得晚一些,起得迟一点。故而到了这个时分,安溪候府都没有人出来打扫,大门处的牌匾上、门上、道上也都挂、铺满了红纸屑,若是没有地上跪着的三人,倒也算是瞧着喜庆。
跪在地上的三人,皆身着苍青色布衣,两个小的,摸约五、六岁稚龄,穿的也尚算厚重。而一旁少妇发髻的女子,穿得却是淡薄至极。
大乐历来对于衣裳的颜色有着近乎迷信的讲究,也不知是哪位先人留下来的话——衣服可得穿得鲜艳些,日子方会好过,若是穿得暗淡,那可是会躲过老天爷的眼睛,一辈子都是走不了运的!
虽然谁也讲不清楚这说法的根源与根据,但事关命运,谁也不会轻易去冒险的。苍青色这样颜色黯淡的衣裳,莫说是大过年的,便是贫困之家在寻常日子都不怎么会穿的。这不,在大过年身穿苍青色衣裳的三人,如何不引人注意!
又过了些时辰,各府门前扫地的人又多了些,不过扫来扫去也就那几片红纸屑,看的还是安溪侯府。与此同时,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可都不过是睁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罢了,这些富贵人家的事,众人也不过秉着看戏的心态。
一圆脸妇人经过,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模样甚是相像,应当是三母子。妇人好奇地张望着,待到仔细看清跪在地上女子的容貌后,她撇了撇嘴,这富贵人家怎么都会有那么几件风流债,瞧这架势应该是这女子想进门,而那男人不愿。
正想迈开的腿,眼睛扫过那身板最小的孩子时,却发现一双细皮嫩肉的孩子,微微发白的嘴唇在颤抖,脚又停住了。圆脸妇人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弯下腰,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两孩子。
看着苍白着脸向自己笑着的女子,圆脸妇女没好气对讲道:“这位姑娘,你便是要进门,这般作践孩子也未免太心狠了!这都还没开春呢,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这般年幼的孩子!我家中的小儿比这孩子更高、更壮,我都是护着呢!做什么娘亲呢!”
那女子顿时红了眼,微微昂起头,周围的人也都伸长脖子张望着,只见女子肌肤洁白似雪,瓜子脸稍长,杏眼微翘含柔情,鼻子微挺,眼眶中流转的泪珠,还增添了三分楚楚动人,好一个美人儿。
面对圆脸妇人的质问,女子强扯嘴角,微露笑意,发白的嘴唇瞬间出现一丝血痕,只见她用衣袖一抹而过,真挚地看着妇人道:“大姐,若不是为了孩子日后的名声,我也是断不会让孩子们遭这般罪的!我倒是敲过门,只是一仆人告知莫要扰了大人们的清梦,且先等着!”说罢,搂过两个孩子,泪珠滴滴滚落。
圆脸妇人的眼神放柔,摸了摸两孩子的头,轻叹一声,也是,这样的外室生子是最最受人看不起的。女孩也就罢了,大了嫁人也可好好过日子,男孩日后却是没有法子参加科举的,在外面做人做事都是低人一等的。做娘亲的,怎会不心急,不管怎么说,娘亲总归不会害了自己孩子的。
圆脸妇人抬头看着这高门的门匾,她并不识字,可那些龙飞凤舞、涂着金漆的字,无不彰显着府院主人的权势富贵。圆脸妇人咬咬牙,深呼吸一口气对着安溪候府的大门便吼道“常道虎毒不食子,今儿个真是开眼界,长见识了。天寒地冻的,自个儿的孩子都能放任跪在地上,真真是富贵人家无亲情!”
这人啊,就这样,即便是对一件事看法再大,只要没有一个人吱声,那些话都憋在肚子里。可只要听见一声不平,那些个声音犹如爆竹点火,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这不,有了圆脸妇人的带动,一时间,原本零零散散隔着距离观望的人们,此刻都围着母子三人聚成了一个圈。那些个早出门的,开始细细讲述了起来:“那三人从今儿早就跪在那了,看着就”到了关键点,那人也闭了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指了指那安溪候府,又朝那三人撇了撇嘴。
听的人啊,也是机敏的,一脸人心不古的表情,凭着方才几句说得不清不楚的话,就一副明白、明了的模样,对着讲述的人点点头,再补充几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过来,还是编出来的小道消息。
圆脸妇人瞧见这都热闹了起来,也就抽身离去了,只剩下一堆看热闹的和瞎起哄的人群,围在安溪候府的门口。就在人快要挤满街道,起哄声响彻天际之时,安溪侯府的大门开了,众人顿时禁声了。
三个身着华衣的贵人端正站在门前,其中站在中间的是一位老夫人,面容严肃,脸上白净却有颇多斑点,额前是灰白貂皮镶绛紫宝石昭君套,身着琥珀黄压杏黄边锦缎长袍,外披兔毛领赭石披风,手握花卉纹捧炉,好不富贵,她正是如今安溪侯府的掌权者——安溪候府老夫人,袁甄氏。
而站在袁甄氏左侧的两人,男子衣冠堂堂,女子书卷气十足。经常出入安溪候府周边的人,大抵都认得,他们便是安溪候袁熙德及其夫人袁殷氏,两人此刻都绷着一张脸。三人身边站着五、六个面露不屑丫鬟婆子,以及九、十个神色紧张的护院。
在这静默得有些诡异的情况下,那跪在地上的一双孩子却是面带欢喜,其中一个瘦一些的不等众人反应,就欢喜道,“爹爹!”说罢,摇摇晃晃了几下才站起来,奔向安溪候
惹来看热闹的众人阵阵吸气声,又夹杂着几句洋洋得意的“你看吧”云云。原本只觉得两孩子长得像女子,如今有了对比,竟发现两个孩子与安溪候更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