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犁山的家有三層樓,但三樓幾乎沒用,堆著一些不知道該不該丟的東西。
我爸爸是做電腦的,他的公司每到換季都會淘汰一些舊的機型,爸爸會把他喜歡的機型跟公司買回來研究,導致三樓都堆著一些電腦啊鍵盤什麼的,許柏當作探險似的再三樓翻找東西,他翻到一個麥金塔很早以前出的透明殼子的電腦,他說“這個會賣出好價錢的,不意外可以換十幾個模型。”他的模型都很貴,我不知道他是怎樣估價的,於是說“那是我爸以前買的,你要可以拿走,都是過時的廢物。”他眼睛閃閃發亮,跟我講起這台電腦的歷史,我不太在意,假裝認真的聽他說。
我們本來要找地方給許柏睡,因為爸爸住了下來,只剩下一個床位,但這小子卻開始玩了起來。我們在三樓的房間看到我爸媽以前的婚紗照,我們一家以前在犁山住了一陣子,似乎是我有記憶以前的事,讓朋友看到爸媽的婚紗有點怪,我說“那個太大,他們沒帶走。”
“怎麼?他們感情不好?”許柏問。
“我爸媽感情蠻好的,有時候會鬧點矛盾,但基本都睡一起,我想這算不錯的。”我隨便答到,我媽其實蠻粗心的,她不太在意小細節。婚紗照把她照的很漂亮,但化的是那時候流行的妝,那樣的照片,以她的個性一定是想帶回來,但畫框太大,她應該覺得麻煩。
“你長的像你媽。”他說,不知道是不是在損我。
我說“是嗎,我又沒有粗眉毛。”
照片裡的媽媽穿著是西式白紗,畫的卻是中式的妝,半側面的臉蛋很清秀,口紅卻是正紅的,眉毛畫的很深,五官挺了出來。
他說“我說感覺啦,你穿婚紗差不多就這樣吧。”
好吧,是在損我。我笑著把他推到旁邊覆著厚厚灰塵的箱子,他罵了一聲“幹。”
他連著箱子一起翻倒,箱子裡掉出幾本黃書,是我小時候在這裡撿到看完又藏在裡面的,我想應該是爸爸跟叔叔留下來的,傳到我這代,因為畫風跟現在的差很多,臉都擠在一起。許柏像發現祕寶似的讚歎,把那些書捧在手中,小心的像捧著雞蛋,直喊“不得了,真他媽不得了,你們家三樓太不得了了”
我說“你要看就在這看,別帶出這房子。”我有一種這些書還可以滋潤我們家後代的想法,當初爸爸他們沒把書丟掉,肯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且這些書丟了燒了,就是保育纇動物被射殺的概念。
他看我,用他摸了灰塵的手拍拍我肩膀說“我懂,在結界外魔法就會消失”
我笑著拍開他的手說“我看你病的不輕。”
他傻嘻嘻的用外套珍惜的抹掉封面上的灰,我不經意的問他“我怎麼沒看過你媽,她不去店裡幫忙嗎?”
“她死了。”他輕描淡寫的說,還檢查了下黃書的內頁。
我發覺問錯問題了,想說些什麼。
他又說“我小的時候她就跟人跑了,我不愛他,誰叫她讓我跟爸爸那麼難堪。”
我“喔”了一句。
他翻著黃書說“我天天詛咒她,沒想到還蠻有用的。她走的時候我都沒去看她”他講的很像常常面對這個問題,答得很順溜,表情淡然,就像他講著漫畫裡的劇情。
我“嗯”了一下。現在蠻多這樣的家庭的,高中就有幾個這樣的朋友,沒想到許柏也是,現在想想,會不會就是使許柏成熟的原因呢?因為小時候少了一個人來照顧自己,所以只好把自己變的強大,好把那個空缺填補起來。
我像大人一樣,拍拍許柏的頭說“嗯!你真了不起”
他乖乖的給我摸頭,削瘦的臉笑著,把他深深的笑紋印了出來,他說“我也這麼覺的。”
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把手機蓋子滑開“喂”是李太太,她拉著嗓門說“田野的房間可以給你住,不過他很久沒上山了,東西你可能要自己整理一下,棉被跟床墊幫你換過了”
我急急忙忙道謝,想了想問她“田野不回來嗎?”
李太太說“他要回來會說,不過他很早就跟他媽搬去台北了,上週說他們出國玩了。”
我連忙問“他什麼時候搬去台北的?”
“就差不多你寄信來的時候阿,我要跟你說地址,不過你拒絕了。啊呀,放心,信他都有來拿。”
我心想,你媽,來台北也不說,最近很少寫信,下次要寫來抱怨一下。
我又道了謝,才掛斷電話跟許柏說,我要去住李太太家,他就住我之前住的那間,我爸跟奶奶住樓下,樓下有間本來要給許柏住的套房,我拉他一起整理了兩間房間,然後拿著簡單的行李前往李家。
我有去過田野的房間,他的房間依然如舊,把背包放到他書桌前的位子上,就開始隨便翻看他的東西,雖然這樣很不道德,但我還是看了看書架放了什麼書,衣櫃放了什麼衣服,檢查床底會不會藏有黃書,不過沒有我想的有趣,他的書架擺了一排九把刀的長篇小說,照著集數排好,離我上次看到的還增多了幾本,沒有買完結篇。衣櫃裡擺著同款不同顏色的t-shirt ,他喜歡穿白色的,搭配牛仔外套,地板裡有幾本被綁好收著的漫畫,我拖出來檢查是漫畫雜誌,都很正派,我索然。躺倒在他床上,想著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從來沒認真思索一個人真正的面貌,我知道很多故事裡會有人格分裂的邪惡兇手,他們往往有個童真德人格,也有暴走族把路邊的野貓抱起來照顧的,或是堅強的女人看著窗外想起了故鄉。我想著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沒有頭緒,又想起許柏凱,他的堅強,他的無可奈何,他的幽默。想著爸爸,想著媽媽,想著奶奶,和那些我不會再見到的人,沉沉睡去。
隔天早上,我在鋪滿陽光的桌上發現一封信,上面寫了我的名子,日期很新,是上週的,想著昨天怎麼沒有看到。我有想拆開的衝動,我把他收進背包因為要去茶園工作了,我還得把許柏抓來幫忙,他一定還在睡,我打了兩通給他,兩通都被掛掉,於是我騎著腳踏車回家,把他胡亂整理一下就把他放在腳踏車後座,載過去茶園,為了不摔著他變的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