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打入天牢,而心仪的佳人,自此没了下落。一颗心被分成了几瓣,一瓣、两瓣……一瓣是母亲的死,一瓣是牵挂的心中红颜,还有的是对未来无法预料的彷徨与无助。现如今,佳人杳无音讯,而他更是前路难料,母亲溘逝。心化浮萍,随*逐,浪急萍动,仿如流云,风来风去,终是命随风弄。
对于孩子,父母便是家。对于他,有母亲便有温暖在。现在,这烟火尘世最后的温暖也不复存在了。他是这般的无助,唯有独自面对人生。用了近三月的时间,也未将被陷的事想过通透,又再度面临母死的伤痛、打击。
人世间最大的痛莫过于此,失去至亲、至爱之人。至亲之人,本是他母。至爱之女却是崔氏吟霜,她对他说的莺语誓言,燕音之诺还犹记在耳,可她却没了音讯。
“发肤受于父母,岂能违抗父母之命,这便是大不孝。”
“是愚孝!如若父母是真爱子女,自应为他们的将来所想,希望他们得到真正的幸福。如若只是利用子女的婚姻去达到某种目的,是自私的父母。如此,子女又何需愚孝?”
“你……”凌飞从未想过,在她的心里居然还有如此悖逆的一面,“真是谎谬之言!”
“我上次和段公子如此说时,他就觉得我的说法是对的。到了你这儿,就是不成样子的话。”瞧,他们之间不同,这便是她要告诉他的。“既然是这样,公子还是离我远点的好,免得被我带坏了。”
“你想我不阻止你出家修行?”凌飞看她一眼,见被自己说中要害,继续道:“这些狂悖之言不过是你故意说出来的,就算你真是这样的女子,不需三五年,爷也能让你做个中规中矩的女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惊醒了一边的小德子,一时不想睁眼,继续装睡。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不要忘了,南凉人可一直拿你当是我的女人。”
这是刘虎为了替她解危故意说的,怎么被他知道了,很显然这些话自然是小德子说的。这个小德子向来最是话多,什么都告诉他。
“南凉人以为刘虎才是你,所以他们会以为我是刘虎的女人。”
“既是如此,那我就让你和刘虎成亲。”
她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将她许给下人,心里定是千不甘、万不愿的。未想龙倩儿爽快地应了一声:“如此牺牲我们,就能让你在州更加安稳,更避去没有必要的误会。”
这个女人真是厉害!本想气气她,反被她气得够呛。“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的女人。”
“我自小就脸皮厚,公子今儿总算知晓。”
这女人根本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相反还带着市井女子的刁蛮泼辣,丝毫不肯吃亏半分。他曲解她,她就依计而行,只将他堵得一阵语塞。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本姑娘既是女子更是小人!你最好避得远远的!”
说了半天,不就是担心他会阻她出家修行的道吗。敢惹他,这回他还就和她拗上了,“想要出家修行,哼――龙倩儿,你休想!”
“你阻得了吗?这西南的地界大了,南凉、大理,更远点峨眉、青城都是好地方,就州这小地方,本姑娘还不想呆呢。”
“爷不想和你吵!不可理喻!”凌飞将头一扭,拿定主意不再和她说话,可是这样争执、小吵还满有意思,感觉很怪,虽然现在是庶人,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在,可以这样毫不顾忌地与个小丫头吵架。
“如果你再和我说话,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一路行来,她是得体的、优雅的,没想到她嘴里也会冒出这样粗鲁的话来,他气得只“你……”
“你已经说了一个字。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他怒袖一甩,将脸转向一边,不想再搭理这女子。他一定是疯了,居然想和她缓和一下气氛,忆起她与段天涯之间那样的嬉闹,竟有些羡慕起来。
哪有这般的,一觉醒来翻脸不认人,还气他、激他。
马车行驶在碧野上,景物如飞,掠过眼底,是一幅幅别样的浮影画卷。州城近在眼前,城门口商贩、百姓鱼贯出入其间,时有骑马的大理、南凉人往返于中。虽不及燕京的繁华热闹,也是人如潮水,马如龙。
张守带着州官员、官差一干人候在城门口:“州高大平恭迎颜大人!”
一个州岂能容得下两位州令,龙倩儿开始怀疑起神鹿将军的话,他曾说过凌飞是新任的州令,因为此才让他们觉得其间诡谲。
凌飞跳下马车,抱拳回应,与高大平还施。人刚至,可他的身份却已不再是谜。
高大平受宠若惊:“下官如何敢受皇子殿下的厚礼,折煞下官了!颜大人,请!今儿接交完毕,明日一早下官就要赶赴利州上任。”
说着话儿,从城内出来几匹马儿,段天涯走在最前头,见到龙倩儿不由灿然一笑:“龙姑娘,我估摸着你这会儿该到了,看来赶得很巧啊。”
哪里是巧,是段天涯一早就让刀二留意,见到龙倩儿和凌飞就来回禀。
红珠驶马与段天涯并肩而立,一双眼睛凝驻在凌飞,她时常在想,大燕的皇子又与别的男子是否有何不同,今儿瞧了,还真真是有些不一样,虽着了一袭寻常的衣袍,可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轩昂怎么也掩饰不住。
段天涯下马相迎倩儿,扶她下车。道:“路上还好吧?”
“还好。”
凌飞一回头就瞧见了亲近的二人,朗声道:“我们进城!走――”
光亮渐渐消失,黑暗慢慢围拢,然,苍穹之上挂着一轮明月,如水的月华洒照四野,给人指明方向,瞧清景物。
“段公子,昨儿听红珠公主说月城甚美。我们今儿连夜去月城如何?”
虽然她星夜赶去通晓凌飞,可她终是不愿与凌飞在一起,这令段天涯似又瞧见了希望,他当即应道:“好!”
红珠跃下马背,走近段天涯,道:“王子,他是谁?”
明知却故问,龙倩儿瞧出红珠心意,道:“不如你介绍给她吧。”昨儿,红珠还吵嚷着要杀了凌飞,可今儿一见,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凌飞相识。一个是待字闺中、飞扬骄傲的公主,一个是流放异乡,戴罪之身的皇子,在倩儿看来更是天作之合。
段天涯走近凌飞,道:“颜公子,这位是南凉国红珠公主。”
红珠公主满心欢喜,那双明亮的眸子停留在凌飞身上,还以为汉家的男儿,皆如蜀地一般的身材矮小,未想面前这位俊朗不凡的男子长得高挑、英俊、玉树临风,心跳加快,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红珠见过颜公子!”
这般娇羞发痴的小女儿姿态,龙倩儿还真要怀疑到底是不是昨日认识的那位泼辣的红珠公主,在凌飞的面前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龙倩儿转身追上常皋,移至马前,道:“常大哥,我们就此分别。各自珍重!”
她要离开,凌飞一早就知道,可是不是太快了,竟连半分机会也不给。凌飞回头,厉声道:“龙倩儿,不要忘了,你是爷的女人,快回官府!”
“你不要胡说八道……”因他回头的紧紧一握,后面的话都咽在喉里,她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会牵住她的手,带着几许霸道。她用力地挣扎着,想将他甩开,可他握得很紧,似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一般。
“倩儿,架也吵了,气也该消了。回官府!”
“放开!放开!”
红珠公主满脸失落,这种心动的感觉从未有过,一颗心从胸腔里呼之欲出,又似里面有几只*的小马驹在奔腾,热血如洪奔涌,不由自己地,眼里、心里都被人放了一把大火。长了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如此忽视过她的存在。甚至全然不顾她的意外,连话也不屑与她多言。
龙倩儿固执地推开他的大手:“凌飞,我不会跟你走。绵州之时,我们便已说好。我有我的去处,你亦有你的事,不能阻拦我的选择,就此告别。”
他何曾这样过,当着外人直嚷她是自己的女人,就是想和她在一块。他一直在再三地抑制自己,以礼以待,但今儿的事,让他无条件的相信她、依赖她。他们同样是被别人背弃的人,为何就不能相依取暖,一起携手走下去。
凌飞又欲再握她的手,却被她连连闪躲开来,就算他落漠了,他还是大燕皇帝的儿子,而她只是一个无依的孤女,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守住自己的心,保护好自己不再受到伤害。那样的伤,有过一次,足可以痛彻灵魂,不想再重复。
见二人僵持不下,段天涯走了过来,笑道:“颜兄,不如就先依了龙姑娘。她只是想去月城瞧瞧,待她倦了,自会回州。”
她低下头,忽而又抬头起来,坦然地迎接着他的目光。真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她也是固执的,拿定了主意就想去做自己的事儿。
凌飞伸颈,在段天涯耳边低低地说:“朋友妻不可欺!”随后用手轻拍着段天涯,“既然段贤弟的话也颇有道理,我不阻拦,但是希望倩儿能早去早回。告辞!”如若,他不是州令,还真想随龙倩儿一看这西南美景。
就他会说悄悄话吗?龙倩儿近了红珠跟前,低语:“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今儿神鹿将军说要把我献给南凉大王,一急之下,才有人说我是他女人。你切莫相信,公主若是对他有意,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红珠的脸乐成了一朵花,连连问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笑意盈人,近了凌飞,又说:“你初到州,不知还要呆多少时日,这个时候与南凉、大理处好关系甚重要。既然红珠公主对你有意,为何拒人千里。”
“我的事儿,不劳你多虑。”
“既如此,说什么都多余。就此告辞!”她款款施礼,又近了段天涯:“段公子,我们走吧!”
刀二急道:“包袱还在客栈呢,我去取,一会儿就到!”
天苍苍,野茫茫,闻着风儿做着梦,闭上眼睛,便如同看到了白日所见的草原风光。牧歌在耳边回荡,悠扬动听,倩儿虽听不懂大意,东边男唱、西边女和,大致可以猜出这是一首情歌,百般相思,千份情爱都变成最动人的曲子唱,在空中飞扬、回荡。夜暮高空悬挂一轮明月,广阔无垠的草原,似开阔了视野,壮阔了心胸,如同草原人最自然、直率的情感。
凌飞望着她与段天涯纵马离去的背影,在暮色中化成小小的黑点,这般的洒脱,自认也是潇洒之人,可与他们比来,终是被凡尘俗事所牵绊。如若可以,他更愿意与她这般纵马奔驰在草原上。
小德子见他有些发呆,道:“不如令常皋将龙姑娘追回来。”
凌飞道:“既已应了她,允她四下走走,且由她去。”
小德子还想再言,明*里不乐意,还是同意了,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这龙姑娘也还真是,知晓爷的心意,竟和段天涯这般亲近,不曾顾忌爷的心情。小德子在心里将龙倩儿埋怨了一阵,便见那叫红珠的南凉女子神色有异。
不多时,便见刀二取了二人的包袱骑马过来,抱拳问道:“红珠公主,我们这就去月城,你可要随我们一同过去。你不是说,要让我家王子见你姐姐么?”
如未见凌飞,红珠还真愿与他们回去。可此刻,竟有些迈不开步子,可骄傲如她,泼辣如她,又不愿在他面前太失了分寸。心下想到,龙倩儿与凌飞是旧识,许龙倩儿了解不少关于他的事,与龙倩儿打听一番也不错。
红珠抱拳,道:“颜公子,我回月城了。欢迎你到月城做客!告辞。”
凌飞应了一声:“公主保重!”
之前还热闹的情形,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一行人进入州官衙,州令急着与凌飞交接官务,就连上下一行要迁离利州上任的包袱、箱笼都一并收拾妥帖。虽唤作州,其所辖唯一县,瞧见高州令那几车满满的东西,凌飞方知“一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的俗话。
地方官员的交接事务,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工夫。旧任去,新任至,凌飞长叹一口气,忆起自己被贬、被圈禁、被流放的种种,越发怀疑起皇帝的用意来。流放州,本是戴罪之身,却意外地成了一地方七品州令。
“父皇,你到底有何用意呢?”双手负后,站在院中,他不由得反复自问。答案也许就在不久后会揭晓,父皇显然不是不信他,而是要他去完成什么大事。
*
分别是漫长的,相处走过的日子却是那般短暂,就如一场梦。月圆、月缺,在遥远的燕京正是炎热时节,但在州依旧冷暖适当,爽如阳春。
小德子手捧着陈酿美酒,步入椭圆院门,一进来便见凌飞负后而站,仰望着头顶的圆月,轻叹一声:“这日子过得还真快,转眼间,我们离开燕京已有半载了。而龙姑娘离开也有些日子。”
凌飞呢喃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小德子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的官窖酒壶,这酒壶和寻常百姓家并无二样,棕色带着一些简单的花饰。“爷是想起龙姑娘了?”
这个女人,说走就走,昔日他是想让她四下散心。可这下倒好,一去竟不见回来,仿佛早就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他想了很多,想在燕京的一切,忆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是何的雄姿英发,整日忙碌在朝堂和宫中,是父皇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而今却困于这小小州。
初时,他猜想过,州是方鱼龙混杂之所,也许要他来就是为了治理这里,但很快,他便发现,这里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不堪。就和他所了解的任何一个州城是一样的,州累年的案子,并无什么大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从东家丢了牛,西邻儿子打架,亦或南家街坊的老婆被东家小子给拐走……乱七八糟,未分巨细,而刘虎、常皋都是粗人,小德子更是大字不识几个,那个师爷整天就会溜须拍马、喝酒占点小便宜,旁的便不会。
龙倩儿一去就没有再回来,就像突然便消失一般。他们几个大男人,总会在无意间提及到龙倩儿的好呢,说她细心,夸她会缝补。总是在凌飞已经淡去的时候,会不由自己的忆起她来。
他追忆往事时,会想到她,而她是否也望着同一轮明月会忆到他?
此刻的龙倩儿正在大理王宫。自她来到大理,便被段天涯奉为上宾。轻纱缥缈若雾,暗香徐徐飘散,令人辩不清是外间的杏香还是屋中的熏香。纱幔肃然静垂,自梁而下,如瀑如水,轻纱层层似浪翻滚,或粉或蓝的数色轻纱交融一体,变幻成另一种奇异的色彩,如彩虹般耀眼夺目。
段天涯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穿件金缕红蝶二色的穿花广袖袍,束着刻丝攒花长穗宫绦,外罩大红宫缎排穗褂,脚踏红底玄纹小靴。面含浅笑,眼似善语,风尘仆仆地从外间奔了进来:“倩儿!倩儿……”
他知她是真的恼了、气了。几日前,龙倩儿准备在大理的云清观出家,又再度被段天涯坏了好事。不能剃度成尼,甚至连做个女冠都不成。
见她不理,段天涯赔着笑脸,道:“龙姑娘,你正值如花妙龄,为何定要出家?”
她瞪了一眼,不想与他说话。原本,要出家只是她一个人的选择,却生生被段天涯拉入红尘。
段天涯又道:“近来,父王、母妃都在张罗我妹妹和亲天朝的事儿。听说南凉已禀告天朝,请求和亲。”
“自古以来,维系和平、安宁都是牺牲女子的幸福。就算身在皇家,也是如此。出家修行是我最想做的事,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再三地拦我、阻我,居然还在云清观里说那样的话。”
这件出家的事儿,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段天涯用自己大理王子的身份,对观中道人吼道:“你们谁要是敢收她为徒,本王子就毁了这道观。”
如此,还有人谁敢收她为徒。龙倩儿不恼也难,她游历了西南山水胜地,便不想再走。若不能如愿出家修行,也许便唯有去峨眉、青城。
段天涯痴痴凝望着她,听她所言如冰刀锥心,面容里透出别样的痛楚与伤心,是对她视而不懂的难过,更是对她眷恋与不舍。一入空门,他与她便自此身处两个世界。他不要这般,他喜欢她,自在汉中相遇的那日,便不由自己的动了心。
他道:“你不懂吗?真的不懂我的心。我……”
“别!”打断她的话,她摇首急道:“千万别说出来。”
“为何不能说,我偏要说出来!龙倩儿……”
他要说,她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面露痛色:“我不要听!不要听!你也别讲出来。”
“你不听,我要讲。你听,我更要讲。”段天涯霸道地捧起她的脸,揭开她的手,手指与掌心的热度渗透颈肤,流窜全身,一路暖到心底。她肌肤的凉度,又冷刺他的心。“龙倩儿,你听好了,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喜欢你!我喜欢你……”
曾以为,听到这样的话语,她会按捺不住,也许会掉入另一个深渊。然而,这本是她所预料中的,只是讷讷地望着段天涯,没有预想的心跳加速,也没有更多的恐惧,唯化成她淡然一笑。原来,她未曾对他动过心。与他说笑,与他打闹,与他骑马同行,他于她只是朋友。
不等她说,段天涯从她平静的神色里便瞧出了答案,若她和他一般动了心,听了这番话自是会高兴。没有看到他期望的高兴,他便知晓了答案。“你不喜欢我?从一开始那个动心的都只是我?”
“我的心早就死了。”推开他的双手,她静默转身,望着头顶的明月,“可以是你的红颜知己,但我接受不了你的情。”
段天涯问:“为什么?”
她无语。答案有很多,更重要的是,她倦了,无法再轻易去相信一个男人。虽然也知,并非世间的男子都和表哥一般的薄情寡义、阴狠歹毒,可她怕了。不愿再尝试,也不想再触碰爱情。
“是因为我和绿玉公主之间早有婚约。倩儿,她是我父母定的未来正妃,但我可以答应你,我可以让你做我的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