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白看了身边的穆素卿一眼,却是道:
“我们更习惯,叫她首领。”
穆素卿心中一动,却是了然,他说的“我们”,是她的六个部下。
她之前与韩飞白都是匆匆碰面,而且宫中人多口杂,很多事她不便相问,而今在这人迹杳然的密林,倒是绝赐的良机。
他说到了密阁,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次看到的被撕去一半的内容。
“将军,我的心思早已开诚布公,如今我也有一些疑惑,不知将军能否解惑?”
韩飞白挑高了一只眉,看了她片刻,沉默的间刻已经再次小心地查询了下四周的动静,确定此处只有他们二人了,他才道:
“你且说来听听。”
穆素卿看着底下的踏影,眸色却渐渐深了起来。
“密阁之内的卷宗,想必将军比我更清楚。其中有个卷宗,却是被撕去了半页内容。”
听到此,韩飞白面色微微一变,已然猜到穆素卿要问什么,果然——
“将军可知那被撕去的半页内容到底记录了什么?”
韩飞白陷入长久沉默,连日来,他早就在暗地里对穆素卿这个人打探了多次,事关机密,他不能有半分马虎。
可无论怎么打探,结果都是显示她说的是事实,她的的确确是穆家的二小姐,早年也的确离家出走并间接被首领所救。
她此番进宫,又是对首领之事如此关心,除了她说的理由,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
韩飞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思绪早已转过千回。
最后,他凝肃了一张脸盯着她,不错过她面上任何的变化。
“发生在承天元年冬天的事,你该是知晓的吧。”
穆素卿无声点头,那天,她被他送上了断头台。
回忆一下闯进,心脏猛地一抽,依然是钻心的疼。
她微微泛白的脸色在韩飞白看来以为只是她在替沐苏清不平,话匣一旦打开,就连他自己也陷入了往日回忆。
“那年首领被押赴刑场,她的所有的一干下属包括我悉数被囚,纵使百官冒死劝阻,但还是、无力回天。”
他抬头望向被密林遮挡的天空,似乎那一片入眼的绿都变成了血腥的红,他的拳头,无声收紧。
“首领被处以腰斩,尸身、尸身被传回皇宫,可皇上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他——”
“呕血而昏。”
穆素卿沉声接上这四字,卷宗上的内容在这里便被拦腰截断,所以,后面记录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向沉浸在回忆中的韩飞白,不急着相问,只是等着他慢慢恢复情绪。
“所有的转变便是从皇上重新醒来后开始的。”
他声音越发沉下去,眼中的疑惑与深思在不断加重。
“首领的尸体被他带回长安殿,所有人不得靠近,一连数日,他守着首领的尸体,没有人知道,那段期间曾发生过什么。”
穆素卿心中只觉钝钝的疼,然而韩飞白的话还是继续闯进她的耳内——
“听宫人们私下议论,殿内时常传来琅帝的似疯似癫的呓语,或哭嚎,或笑骂,那时所有人都以为,琅帝疯了。直到十天后,一道道杀伐旨意被颁布出去。”
穆素卿心陡然提起。
“所有与这相关的人员,九族俱诛。而至于我们,”他扯唇一笑,“璇心不知所踪,吕温被五马分尸,啊昭在首领腰斩那日便追随而去了。剩下的崔黯和南不嫌,被贬到一西一北,终身不得还。只有我,我被留在了京都,得了外人羡慕的头衔,再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说到这,韩飞白嘴角的嘲讽变成了一抹凄悲,“自那以后,皇上彻底变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向静静听着的穆素卿,“至于你好奇的后半部分,记录的正是性情大变之后的琅帝的所作所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信息,便是首领尸身的安葬之处。”
穆素卿浑身一震,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敲过。
“她,被葬到哪里了?”
韩飞白皱着眉摇摇头,“关于首领身后之事的所有一切,所有知情的人都不存在了,全部事宜都是皇上在秘密处理。我记得那史官被拖出去斩首之时,曾悲呼着要皇上不要妄信术士之言,这是唯一的线索。”
穆素卿神色凝肃,心中思绪早已转过千百回。
她想起了之前在凤长歌那里看到的有些术士之书,结合韩飞白此时的话,先前冒出的一个可怕的想法似乎真的得到了印证。
她几乎敢断定,沐苏清的尸身一定是完好的保存在某处。
他,果真是想复活她!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韩飞白看着陷入沉思面容却越发凝重的穆素卿,忍不住出声相问。
穆素卿没立即回话,却是从头至尾将他的话仔细梳理了一遍,到了某一环,她突然皱眉问他。
“你说璇心不知所踪,那后来又是如何得知那人彘就是她?又是谁将她弄成这样?”
真的是、凤长歌么?
她此刻的情绪已经有了几分明显的外泄,连日来的探查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隐隐觉得,此事还藏着一个更为深层的内幕,璇心的事,便是一个关键。
闻言,韩飞白却是摇了摇头。
“璇心的这件事到现在我还未探明,那时在皇上的旨意下来前,璇心就已经不知所踪,我倒觉得,此事或许与上官凌雁有些关系。”
“此话怎讲?”
韩飞白蓦地敛了神色,声息沉沉道:“宫女绿珠。”
穆素卿眸光一闪,他果然也注意到这个神秘宫女了。
“这个宫女一直在上官凌雁处当差,是个不起眼的角色。首领的出事存在诸多疑点,此后,我在宫中一边探查当年之事,一边也在暗地查找璇心的下落。”
他沉吟片刻,随后道: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废弃的冷宫里,我见到了那宫女鬼鬼祟祟的身影。我暗中跟随,也是在她口中,得知了那个人彘就是璇心。”
他看向她,眼中涌现出疑惑,“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皇后的宫女,却与前皇后的心腹有着联系,是受人所托还是另有图谋?若是另有图谋,又是图的什么?”
他的话让穆素卿陷入了沉思,敛起的眉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有松开过。
所有的结,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神秘宫女身上。
而且听韩飞白的话,他对绿珠也是存疑颇多。
绿珠的确可疑,可她真的是上官凌雁的人?
这一点,穆素卿有着自己的看法。
表面上看,绿珠的确是在栖凤殿当差,不过穆素卿曾与她有过短暂的接触,一个真的为上官凌雁效命的人,会在皇后为难自己时悄声相救么?会在沐苏清的生辰之日烧纸祭奠么?
绿珠,果然还是需要她再留心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