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素卿对他的打趣并不做回复,而他眼中的怀疑与防备却越加深浓。
“穆美人刚从鬼门关里转回来,为何不谨小慎微,还偏偏在这时刻以身犯险呢?”韩飞白走近与她并肩,眼神却是直直越向了那荒废的殿门口。
“还是,里面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注意?”
话落间,他抬脚就要往里走去。
“韩将军。”
她终于出声唤住他。
韩飞白转过身挑高一只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穆素卿眸底涌动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随后她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说了一句有些令人费解的话。
“八年前,燕地平夷之战,将军可还记得?”
韩飞白剑眉微微一皱。
“你说的可是当年赤焰军收复燕云十六州一事?”
“正是。”
他瞳孔微微一缩,一些被封存的记忆似是冲破了某种枷锁倾泻而出——
燕云十六州边界,两军对峙,而一方将帅却在谈笑风生,于万军面前毫不改色。
“老白,这次首领可是说了,让我老吕打头阵,你要是跟老子抢这功劳,老子可要跟你拼命!”
“老吕,你这一口一个老子的毛病得改改了,首领不是给你抓了个教书先生么?没去学学?”
“我说嫌弃,现在在打战呢?能不提那破事儿么?”
“你这个老粗,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叫不嫌,南不嫌!怪不得璇心不喜欢你!”
“嘿,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什么嫌不嫌的,一个大老爷儿们取这么娘儿们的名字,老子就是嫌弃!啊昭,你说是不是叫嫌弃更好听?”
“那蛮夷头领可是等了好久了,老吕,你确定还要再唠嗑?驾!”
“嘿,你个小滑头,那头功是我的!儿郎们,给老子杀过去!”
“杀——”
号角连天,似一路穿越而来在韩飞白心中回荡开去。
从当年的回忆中回归,韩飞白心中仍有万分感慨,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随即眯起双眸,警戒之余透出一丝疑惑。
“这又与你有何干系?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风起,满地枯叶翩飞回旋。
穆素卿只是静静看着,声息未曾有变。
“那一年,家父还只是寓居在燕云边界的小官,而我当年因年少气盛曾负气离家出走过一段。”她微微一顿,“将军可还记得,当时边境难民亦受蛮夷欺凌残杀,赤焰军的出现,及时化解了这场厄难。而我——”
“你当时就在那难民当中!”
韩飞白终于有些恍然过来,而她的默认显然让他越发肯定起来。当时他就在将军麾下,那场平叛,他亦在其中。
只是当时的难民又是何其之多,仅凭她一句之词实在难以断定真假,可倘若她说的是真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与这个女子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密阁,她在查卷宗,而且查的,还是跟那位直接相关的。
关心宫中秘辛,尤其对前皇后的事如此上心。
韩飞白陷入沉思,心中的一个猜测隐隐成型。
“你来此,不会是想——”
“我想替沐苏清翻案。”
短短几字,从她嘴中从容不迫地说出,明明是轻描淡写的样子,却字字如重锤般砸进了韩飞白的心中。
他颀长的身姿微微一震,眸中却已然是深受触动。
意外、震惊、还有其他莫名的情绪轮番在眼中闪过。
穆素卿沉默看着韩飞白这一瞬的神色变化,她在坦白,同样亦在试探。
“将军一直问我目的,这就是我的目的。”
她的眸锁定他的眼,任何细微表情都没有放过,“即使沐皇后是无心相救,可素卿日夜不敢忘。此番进宫,为的就是替恩人翻案,将军现已知晓全情,如此,也要阻拦于我么?”
她的话让韩飞白沉默以对。
良久,他似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可知,这在宫中是禁忌,是杀头的大罪。”
“将军是怕了么?听闻将军还是沐皇后的下属,当年的赤焰七骑是何等威风,将军都忘了?”
韩飞白顿时脸色煞白,此时他全无了刚才对峙逼问穆素卿时的凌厉,只是眸中陷入了当年往事的长久沉痛。
“赤焰七骑,赤焰七骑……”他喃喃,目光一瞬黯淡。
沐苏清、韩飞白、璇心、崔黯、宋若昭、吕温、南不嫌。
当初叱咤风云的赤焰七骑,赢得生前身后名又如何,现在这副光景,还不足以令人唏嘘么?
“赤焰七骑,早已不在了……”
他没看见,在他以一种失魂落魄的语气说出这话时,旁边的女子眼中亦是跟着一黯。
“可他们还活在我心中,一直都在。”
韩飞白眸中微动,抬头看向那神色悲戚中带有坚定的女子,那种无声的震然一路震荡到了他心中,他仅仅是静静看着,心中怀疑慢慢减低的同时,渐渐地,涌出一抹欣慰。
若是首领知晓还有人在记挂着她,也该是欣慰的罢……
“收手吧,这件事,远不是你可插手的。”
他的脸色又转为一种坚决肃然,只是言语里没了之前的那种针对逼迫。
“你当明白,后宫凶险,皇城之内,你一个人的力量又有多少?那是被封存的禁忌,稍有触碰,他不会放过你的。”
穆素卿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唇角一抿,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坚决并不为所动。
韩飞白见此,便知自己并没有说服她,不由得敛拧了眉头,声音也沉了几分。
“你不曾亲眼见证那段往事,也不曾知晓那个人疯狂的一面。”他一顿,脸色愈发凝肃了几分,“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已消失,不想做下一个消失的人,便收手吧。”
“那么将军你呢?作为昔日沐苏清的下属,曾经的赤焰七骑之一,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以继续留在皇宫?”
这句话,说是疑问,倒更像是质问。
果然,韩飞白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他倏地握紧了拳头,紧抿的唇角在僵持了许久之后慢慢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你也以为,我留在这里,只是因这荣华富贵,是不是?”
他的拳头不知何时又松开,面上又挂起了一抹无所谓的笑,只是这笑,未达眼底。
“罢了,如此也好。”
穆素卿却因他最后的这句话微微蹙了眉,以她所了解的小白,她断定此事必还有诸多内情,只是显然,他并不肯相告。
“实不相瞒,多次密探皇宫,我曾与将军多次相遇,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他眸中显然带起一抹震动,只是抿了唇眸色微深地将她打量。
外人看不出来,可穆素卿怎又不知,他这是已然在犹豫,她索性趁胜追击。
“将军既是跟踪于我,那么是否也知道,那冷宫里的人彘?”
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穆素卿只是静静等着。
“你说的人彘,是璇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