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穆素卿神色高深的沉默间,外面又吵吵嚷嚷起来。
“何事喧哗?”
“主子,奴婢去瞧瞧。”
很快打探回来的翠莺脸色凝重,声音微沉地将自己方才看到的简要回复:
“回主子,原是柳美人的侍女亦被抓了去,正哭闹着经过此处。”
“欺人太甚!”
李思蓉一拳打在手心。
“这什么国事也忒狗仗人势了些。”
穆素卿的眉头终于拧紧了几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信步而出,留下一脸担忧的众人。
长生殿
“启禀皇上,小道已从黄历中拟得良辰,到时小道将亲率这四十九名童男童女于陵山脚下设醮献祭。”
“琐碎之事,道长自己看着办吧。”
浮动的垂幔后,凤长歌的声音透着些慵懒。
“朕在意的,只是最后的结果,道长,可不要让朕失望才行。”
一道幽幽的视线轻轻的瞥过,侯百年心中一紧立马作揖保证,“自当不负圣意。”
“报——”
一道尖锐的公鸭嗓响起,头戴漆纱笼冠的林常德躬身垂首进来。
“启禀皇上,穆美人求见。”
说罢,林常德便有些惶恐地跪俯下去,心里打鼓,这声通报,他其实也是在押注。
上面陷入的片刻沉默却立即让林常德一下激灵地清醒起来,一股悔意直漫上心间,就在额头的汗珠悄然滑落时——
“宣。”
心中大石这才重重落下,林常德面上绷着表情凝重非常,恭声回了声“诺”便急速退出。
在殿外等候的穆素卿看到出来的林常德时,发现他这时面色已然泛白,只是对着她苦笑一声。
“穆美人,皇上宣您进去,万事、小心。”
穆素卿凝着脸颔首,“林常侍的这份人情,素卿记下了。”
林常德躬身一拱,“穆美人请。”
穆素卿微微吐出一口长气,明面上,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里。
殿内静谧非常,纵使在白日,长明灯依旧在盈盈映照,加上袅袅轻烟,隔着雾与纱幔,穆素卿瞧见了里面一坐一站的二人。
站着的那人一身道士打扮,手执麈尾,见她进来,冲她微一颔首示意,目光随意之处又自有一番打量,态度不算傲慢但也不算恭敬。
穆素卿眸光一闪,这个人应当就是国师侯百年了。
随即她已然走到近前,朝着几案后坐着的男子行礼。
凤长歌瞥过她这一身愈发随意的装束,语气悠悠,“说吧,有何事?”
“皇上既然有要事相商,那小道先行告退。”
侯百年在一旁适时出声,却不想有人又出言截住了他——
“此事与国师也有几分关系,正巧,一起听了罢。”
侯百年先是眼睛一眯,这才重新打量起说话的这个女子,只见她神色坦荡。他不说话,只是拿犹豫的眸看向凤长歌。
几案后的男子本是自顾倒着酒,闻言,执杯的手只是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将酒饮尽了,这才放下杯子看向穆素卿,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
他冲穆素卿下巴一抬,“你继续说。”
此话落,侯百年意会的站定在原地,他本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到底要讲些什么与他相关的,可听到后面他不由得渐渐沉了脸。
自他进宫起便是琅帝钦封的国师,朝堂上百官乃至后宫妃嫔,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
这一个小小的美人,竟也敢指责于他?
“穆美人说差了吧,您若是指责小道以童男童女生祭之事,恕小道不能苟同。”
他先是试探性地予以反驳,见几案后的男子并无显露丝毫不悦的神色,这才气焰稍高地流露出几分傲慢。
“再说,历来生祭皆是有例可循,如何前人做得我便做不得了?更重要的,此事乃由圣上亲自授意,说句难听的话,您这是在质疑皇上?”
“历来明主贤臣,何时有行过生祭之事?既然是以圣石来祈求国泰民安,如今以生祭致民不安,岂不是与皇上的初衷背道而驰?”
穆素卿看着那抿着唇的道士,余光瞥过那始终就一副看戏姿态旁观的男子,清冷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严厉。
“大辰创国至今,不过短短三载。年前战事刚歇,百废待兴,百姓尚待生养,国师兴师动众寻得圣石,却又是打着皇上的名号行着戮杀之事,身为臣子,不为君行忠国之事,不极尽劝谏之本份,是为不忠;枉顾百姓性命徒增杀戮,是为不义。按我大辰律法,国师种种做法,怕是要斩的。”
一番话,她说得云淡风轻,却是极不留情。
自重生起,关于辰国,关于琅帝,百姓莫不是怨恨失望,若他身边尚还有一个肱骨忠臣,大辰何至于斯?
这是她拿命打下的江山,是她临死都不曾放弃的坚守与信仰。
她守护着的大辰,怎么会允许任何人前来破坏?
一瞬间种种深寒戾气集结在心中,穆素卿眼中的严厉变得愈发深刻。
那一刻显露的杀机虽然浅淡,却敏锐地被一个人捕捉到。
凤长歌此时才微敛了神色,再不是方才无甚在意的随意懒散样,不自觉直起了身,微微上扬的眉梢出凝着一抹深思,带着点危险。
“长歌,你的大辰,得守护好,这是你的职责。”
很久之前,也曾有一个女子面色严厉的这般嘱托他。
他只是锁定那傲然站立于殿中的女子,那一刻她的神态,竟让他心生恍惚。
盯视了片刻,他沉了声音:“退下。”
这句话凤长歌是盯着穆素卿说的,穆素卿直接转头对上了他的眸,眼里幽深一片。
她站着没动,侯百年也站着没动。
直到凤长歌终于蹙起眉将目光投向那本是得意的道士,“滚!”
侯百年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声斥责是冲着自己,顶着一头的雾水诚惶诚恐地躬身退下。
穆素卿没有错过侯百年在经过她身边时投来的一记寒光,她抿了唇,眼中的温度逐渐冷下去。
于大辰不利的,她同样不会放过。
不过此时,她还需要先解决一个更大的麻烦。
“过来。”
他的声音有一丝沉抑。
穆素卿一边抬动脚步,一边却思考着如何应对凤长歌突来的怒火。
他动怒了,她知道。
“皇上,臣妾知罪。”想了想,她如是道。
凤长歌眸中微光明明灭灭,嘴角却是更加危险的拉高了几分。
“哦?你且说说,你都犯了什么罪了?”
“后宫不得干政,是臣妾越矩了。”
她在他一步之遥处停下,再不肯近半分了。
她的动作被凤长歌看在眼底,只是面上越发难窥端倪。
下一瞬,穆素卿的手被他猛的一拉,紧接一个昂藏的身子翻身上来,几乎是同时的,她的脖子被掐住。
“朕倒不知,你的胆子竟这般大了?还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恩宠,让你飘飘然了,嗯?”
所有的危险,都凝在了那微扬的尾声里。
他手下的力道在一点点收紧,虽是笑着,眼里却尽是杀机。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