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国皇宫上空星象现异。
最早发现这一现象的钦天监不敢怠慢,急匆匆奔赴青阳殿。
那里,是当今天子所在。
青阳殿,一身绛纱袍朝服的大臣急急脱舄进拜,神情显得紧张。
“陛下,微臣今日夜观天象,发现到我辰国上空竟出现荧惑守心之象,于我帝星将大大不利,此乃、此乃——”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终不敢将最后的“大凶之兆”说出。
大殿中,青帷无风自动,透如蝉翼的帷幕后,那个君主似无丝毫反应。
凤长歌一袭褒衣博带的白色常服,神情慵懒,斜倚在矮塌边。
他垂立着一只脚,一手随意搭着,只是随随一个眼神过去,随侍的侍中立马意会,躬身悄息地从几案上斟了温酒递上去。
饮毕,他晃着酒杯,失神地望着空中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谧的空气里,钦天监的额头已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随着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片刻犹豫后,他表情转为一种坚决,再次出声。
“陛下,荧惑守心之象,依照推占常法,此乃、乃亡国之先兆,望陛下万万深计之。”
说完,他整个人俯拜了下去,诚惶诚恐。
里面的人,拎着酒壶踉踉跄跄起身拂帘而出。
徐晃只觉身边一阵酒气飘过,余光只瞥到那抹白色身影越过他走到了殿门口。他赶紧跪转过身对着凤长歌再次磕头。
“陛下,此乃大凶之兆!臣斗胆再谏,陛下连年苛政,民心有怨,如今天已示警,陛下创业艰辛,若是前皇后还在,定深为陛下忧之啊。”
“看来徐老是老了,朕是不是说过,不准提那三个字?”凤长歌没有转过身,似在叹惋,“拖下去,斩了吧。”
轻描淡写的落下话,立马有侍卫进来架走了那挣扎悲呼的大臣。
“陛下,微臣对辰国之忠心天地可鉴,陛下诛杀忠臣,残虐百姓,迟早会毁了大辰的!沐皇后在天上看着您,她在天上看着您呐,陛下——”
凄烈呼声渐渐远去,殿中随侍颤颤跪了一地。
这一切,凤长歌无所感,只是盯着夜空中的一轮月怔怔出神。
“你看着么?”他喃喃,眼神微恍,然后嘴角牵起,“如此,你便看着吧……”
翌日,穆府小院。
此时春,光正好,杨柳依依。
池塘边的一石亭里,一红衫胖丫头正忙碌地往桌上摆弄小吃食盘,那都是她掌勺的娘亲最新研发的小点心,她给小姐送来前曾偷偷尝过一块,味道极好。
“小姐,赶紧来试试吧,不然我可就给你吃光了。”冲池塘边的白衣女子喊话的间刻,佳丽的一只肉肉的手已经抓过一块糕点往自己嘴里塞,表情满足。
穆素卿坐在一个小凳上背对着,没有理。她手中握着一支鱼竿,盯着湖面,看着水下那游窜的鲤鱼,宛如入定老僧。
佳丽见唤不动那位主便又换了目标,往另一边的空地正在练习射箭的青衣少年喊,“少爷,都练了一上午了,赶紧歇歇吧。我娘新做的小点,再不来,不要说我没给你留啊!”
话刚落下,“咻”的一声利剑破空而去,然后钉在了远处的箭靶上。
穆逸林一见到又是离靶心差了点距离,终于气急败坏地丢了弓箭,没理佳丽,径直走向悠闲钓着鱼的穆素卿。
池塘中的鱼似乎是听到岸上的动静,一下窜散开。
“阿姐,我都练了一上午了,一次红心都没中,你把箭靶放的太远了。”
穆素卿没有看他,似乎注意力仍然在池塘中。
“我放的近点,你就能射中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
“当然!”
“如果你面前的是敌人,你觉得,他会根据你的远近要求来站定么?”
“这——”少年一下语塞,语气弱了一分,“这又不是在战场,也不是到了生死时刻。”
“射而不中,反求诸己。”她转头看他,“如果你够强,你会在意是远是近,是动是静么?”
他被她说的再说不出话,可表情上分明都是满满的不服气。
穆素卿转回头,将鱼竿搁于小凳上,站起身轻拍了下他后脑勺。
“随我来。”
“哎,你们真的不吃吗?”佳丽嘴里不停,好奇地看着那对姐弟重新回了那块空地。
穆素卿拾起先前被他丢在地的弓箭,摩挲着尖利的镞头。
“你先看一遍我的姿势。”
说着,她将箭随手一搭将弓拉满,眼睛似乎是才一微眯,“咻"的一声松指,箭如迅雷疾驰而出。
正中红心,箭尾微颤。
就在穆逸林还在瞪大着眼没反应过来时——
“你有铜钱么?”
他愣愣点头。
“往空中扔几个。”说着她已从他背后的箭囊中又取了支箭。
穆逸林一下意会过来,赶紧摸向钱袋,眼咕噜一转,摸出了三个承天通宝的铜钱。
“姐,你可瞧好了啊!”
少年眼里闪着跃跃欲试,像是故意存了心似的,三枚铜币先后从不同方向抛出。
穆素卿微微勾了唇,他的小心眼又如何瞒的过她?
长箭一搭一射,一枚先要落下的铜钱被镞头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往另一个方向翻转起来,碰到了另一枚铜钱,方向又是一变,先前射出的箭正中靶心。
而就在这时,她又快速取过一支箭拉满,眼微眯,待三枚翻转的铜钱几乎下落在同一水平线时手指骤然一松。
“咻”的一声,一支长箭贯穿着三枚铜钱直直穿透粉碎了先前在靶心的箭,取而代之的钉在了靶心之上。
这一切,几乎在一瞬间完成,穆逸林已经傻在当场。
良久,他从极不敢相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带着极为狂热的崇拜看着自己的二姐,抚掌而赞,“阿姐,你、不是人吧?”
穆素卿闻言只是笑而不语,将弓还给他。
“勤加练习,你也可以做到。不过需切记,一山还有一山高。”
“怎么,竟有比阿姐还厉害的人?”
她眸光似是一闪,一抹情绪快速闪过,“自然,是有的。”
穆逸林眼中兴味大盛,跟着女子来到池塘边,见她收起了鱼竿,却见她的鱼钩竟是直的。
“阿姐,感情你钓了一上午鱼,都是在学姜太公?”
穆素卿对于他的打趣也不在意,轻轻挑起一只眉回看他,“谁说我是在钓鱼?”
“你不是钓鱼又是在钓的什么?”
穆素卿眉眼依旧淡淡的,耳边,忽的风起,叶的摩挲更显清晰,她唇畔隐现一丝浅淡弧度。
“我钓的是心性,是时间。”
穆逸林哈了一下,更乐了,表情揶揄,“你莫不是也在学那些世族大夫们整什劳子清谈玄学吧?”
他的话让她渐渐沉了眸色,辰国君主奉道,广招方术异士,导致全国上下兴道谈玄,醉生梦死。朝堂之中,只怕多是些蠹虫。若任由烂到根基,凤氏江山危矣。
重生已多日,可有些记忆仍然一遍遍在她脑海徘徊不去。
她看向自己的弟弟,此间少年,与当时之他,又是何其相似?
“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会将你的利器伸向你亲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