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糊涂!”
穆逸林急得跳脚,刚要冲去却被穆素卿一手拦下。
“姐,你别拦我,我要去骂醒那老头子,这分明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穆素卿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去。”
淡淡落下话,她将箭放于少年手中。
“利器去锐,终是玩物。明天来我处,带上你的家伙。”她一顿,眼掠过他背后的箭囊,“带镞头的。”
穆逸林脸上由一开始的疑惑转为巨大惊喜,兴奋的抓着她手臂,“姐,你这是要教我射箭?!”
穆素卿没有说话,只是微提了唇,然后便留下欢呼的少年径直往穆父书房而去。
穿过回廊小径,她最终在一处房外站定。从门外视去,一眼就能看见里面席地而坐的人。
穆父此时还未换下绛纱袍朝服,摸着下巴的胡子,正对着几案上的圣旨愁眉不展。
穆素卿脱靴而进,行礼。
“阿爹。”
几案后的穆延武从圣旨中抬起头来,看见自家女儿这一身男子装束,心里叹了一声。
“来了。”
他冲她招招手,穆素卿默声来到几案旁,双手撩袍于一棋子方褥上端正坐下,坐定后,她笔直着上身,手随即规矩地放于双膝上。
这一切,她做的甚是自然流畅,且隐隐透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度。
不知为何,自打这最让人操心的女儿醒来后,穆延武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每次单独与她相处时,他这个做老子的反而不甚自在,竟是让人下意识想要、恭敬?这种感觉实在来的诡异,穆老默默打量了下自己的坐姿,微咳一声也悄悄正了姿势。
“看来你都知道了,啊卿呐,说说你的想法吧。”
穆素卿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是很久以前,也有人这般唤她,不过,那时是“啊清”。
“皇命不可违。”
只一句,穆老要出口的话堵在喉间,嘴唇动了动,却终是化为一声长叹。
“我有负于你阿娘临终前的嘱托。”
穆老的神情有些黯然无奈,穆素卿微垂了眸,却是给他倒了茶。
“既来之则安之,阿爹不必伤感,只是入宫后,您和弟弟要多着紧些自己。”
“为父是担心你啊,你大病初愈,又素来是受不得束缚——”他看向旁边面色红润一派沉稳之人,话匣突的一截,面色尴尬,再说不下去了。
穆素卿知道父亲在想什么,目光扫过圣旨,漫不经心处又似别有一丝留意。
“阿爹如今也看到了不是么?女儿身子已经大好,性子也有所收敛,再不比以前那般了。至于那谶语,我没在意,亦没那心思,阿爹尽可宽心。”
穆老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的一番话,果然让他心头大石落地,只是仍有犹豫不安地看着她,“你真的不恼我?”
“不曾。”
“真的不恼?”
“不恼。”
穆老何曾见过如此顺从的次女?感动的几要老泪纵横,这孩子,终于是懂事了啊。
穆素卿会答应,其实也有自己的心思。虽说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可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结,而那个解,就在那巍巍皇宫中。
空气中一瞬的安静,穆素卿又向来不是话多之人,不过目光注意到穆父身后挂着的铠甲时,眸色微微一亮。
“怎么了?”
穆老看着起身打量起他铠甲的女儿,脸上有着不解。
“现在军中的铠甲比以前更精制了些。”
穆老爹对她的话不觉得意外,这丫头,本来就喜欢舞刀弄枪的,顺着她的话解释。
“自承天二年跟齐国打了一战后,圣上便下令精制铠甲了。”
说着,他的表情有些忧心忡忡,“只是圣上命人造精锐之器,其法甚酷,凡有所呈,工匠必有死者。”
穆素卿微微凝重了语气,“这是为何?”
穆老没看出异常,只是抚着胡子摇头,“陛下有令,五兵之器必有所试,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入,便斩铠匠。如此一来,哪个工匠敢不穷尽心力造之?”
穆素卿良久沉默,眸中晦涩。
“齐国身处北方,齐兵善骑射,我辰国地处偏南,步兵居多,对之,恐不利我方。”
“可不是!我方四十万大军损失过半,若不是齐帝半年后驾崩新帝登位主动议和,皇上的意思大概是要死战到底。”
穆延武又是一声叹,语言里尽是痛惜,“自沐皇后陨,我辰国再无一人能继一代战神之风采。”
说完,穆延武倏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议论前皇后,忙自打了下嘴巴。好在这是在自家,不然又是犯了大忌。
穆素卿不动声色的将穆父的行为看在眼里,在她死后,辰国上下似乎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不能触碰有关沐苏清的一切。
“我曾听闻有一种锁子甲,一环受簇,诸环拱护,故箭不能入,刀不能砍。”
穆老越听越是瞪大了眼,那种兴奋似乎从没在他眼中见过,他激动的起身来至她身前。
“锁、子、甲?妙,妙!我从来没见这种铠甲,若是我辰国制成,必能所向披靡,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穆素卿拂了下袖,神色始终淡淡,“以前不知哪里翻到一本古籍,记不清了。”
穆老眼中有一瞬失望,随即定定看着穆素卿,像是重新在打量。
他眼中涌起既欣慰又遗憾的复杂情绪,一连呼了好几次“可惜”。
从书房退出来时,穆父还在擦拭着自己的铠甲。
穆素卿回去的一路,心情微沉重。
连日来听着市井百姓私下里的小心议论,皆不是指责当今圣上的昏聩无道。
她深知,若失去民心,这对于治国者而言将会是一个致命的危机。
方才在房内听得穆父感慨,她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无论是穆逸林还是那些百姓,他们对凤长歌的印象都与她印象中的极为不符。
她记忆中的凤长歌,心思玲珑且难以捉摸,城府有之,气量亦有之,且一直以光复凤氏江山为己任,是个极聪明的人。
论打战,论运筹帷幄,他从来不曾逊色于她,为何与齐国一战会导致如此多的伤亡?
这不是他打战的风格,更不像他雷厉风行的手段。
凤长歌,你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