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安仍旧是一副带笑的模样,他温润如玉的坐在那里,手被我握在手里,一动不动。
我忽然恨极了自己,是我太蠢,没办法看懂他隐藏在笑容下的内心。我想,如果当时他甩开我的手,明确了当的告诉我,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那么接下来也许就能够各自岁月静好。可惜王子安不是这样的人,我忽然理解了那个为他去死的粉衣女子,换做现在的我,或许也同样会奋不顾身。因为这样的男人,会深深吸引你,让你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我对他说:“嫦娥会后悔偷了长生不老药,是因为……”
“燕歌”,他脸上带有一丝歉意的打断我,说道:“抱歉,我对神话不感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冷,而雪一直没有停的关系,我明明坐在火炉边,却感觉风雪一直在往屋子里灌,我转身去检查门窗是不是已经完全关好。他的回答让本来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这时,有人在外面“咚咚”敲门,问道:“是六小姐在里面吗?”
我打开门,原来是我院子里那个小丫鬟,她前些日子对着我时已明显没那么的苦大仇深,可是现在,她又面无表情的对我说:“夫人找你。”
我问:“哪个夫人?”我爹有三房,是大夫人?二夫人还是我娘?
那小丫鬟有些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刘府只有一个夫人。”
一个小丫鬟都看不起我,我心里十分毛躁,于是我也带了些情绪:“不见。”
“燕歌,”王子安在背后叫了我一声,我背对着他,忽然感觉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凉汗。
他说:“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我转过头,看着王子安将沸腾的开水倒入茶瓯,慢慢的冲了一壶茶,茶香四溢,他将杯子推至离我近的方向,说:“喝完这杯热茶再去。”
我没有拿起桌上的茶杯,而是直接抬脚走出了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房间里,王子安喝尽手中的茶,又抬眼看了看桌子远处那杯未曾动过的茶,略微停顿了一下,拿起那杯本让我喝的茶,一口饮尽。
他的眼角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回答了我想对他说的话:
孤独,因为嫦娥很孤独。
我来到大娘那的时候,发现我娘也在,大厅上堆上了礼品事物。这阵仗我见过,在我大姐和二姐出嫁前,夫家也是送上这些类似的东西,这个是叫做聘礼。
我还没有理清思路,就听到我大娘开口说话,她坐在主位上,看着我,宣布似地说:“燕歌,中书令家的二公子人品各方面都和你相配……”
之后的话我没有听清楚,我只知道,我要嫁了,嫁的不是子安。我脑袋一片空白,可虽然这样,我还是明晰的听到了我大娘话中的最后两个字:“为妾。”
是了,难怪小丫鬟看我的眼神都如此轻浮,难怪一路上大家都对我指指点点,我还以为是因为近来我刚开口说话的原因,原来竟是……
我脸色烫得厉害,血气上涌,嘴唇发抖却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堆聘礼摆在眼前实在刺眼的厉害,我感觉大厅内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如同针扎在我身上那么难受,连丫鬟也不例外。
于是无处撒气的我上前将那些聘礼推的乱七八糟,边推边大声说道:“嫁不嫁他,都没问过我,就能替我决定吗?”我继续说:“谁人不知中书令家的二公子无恶不作,他的人品相貌什么时候和我相配了?”
我大娘瞪着眼拍案打算起身:“刘燕歌,你以为你算哪根葱?”可是她没有起身,她复而又靠上了背后的软垫:“你就认命吧,聘礼可是你爹当着人家的面收了的。”
“我不嫁。”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主位上的大娘已经不打算理我了,因为她只负责将这个事情陈述给我,而不是来征求我的意见。
眼泪已经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我已打算不和她辩解,因为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徒劳,于是也没告辞,而是直接摔门而出。在出门的那一瞬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我这十六年都没去过我的我爹那,将整件事情问问清楚。
我跑出门口时,正好迎面撞上急匆匆赶来的大哥,他伸手拦住绷着脸往前冲的我,一脸忧心忡忡的唤我:“燕歌……”,
我停下来,看着欲言又止的大哥,心里更加的悲凉,但是,我还不能放弃。
大哥说:“燕歌,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带着无比愧疚的语气,眉间簇起:“如果是这样,当时家宴时我宁愿不让你来。”
大哥的脸色愈加的难看,他是在自责是他让我去参加了家宴,才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来的。
“哥,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我爹在哪?”
大哥有些惊异的看着我,或许是因为我此时还算平静的面容,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问他:“这件事情还会有转机的是吗?”
我大哥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是否只是在安慰我,他摸摸我的头,有些悲天悯人的看着我。可从这时起,我开始讨厌别人再以这样的眼神看我。
大哥说:“我也不知道。”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望着东面。我知道大哥是一个好人,心里立刻会意,和他道了一声别后,就往刘府的东面赶去。
刘府很大,我没有来过东侧,按大娘的话来说,东侧以及前厅都是男人议事的地方,女人们是不可以出入的。真是可笑,这个社会,还规定了女人能去哪和不能去哪,连一个刘府,都规定了什么位置才是女人们可以呆的范围。
我想过了,如果让我去嫁给一个人渣当小妾,那我还不如求红衣让我去她那当一个粗使丫鬟。即使辛苦,即使会饿肚子,可那毕竟是我选择的生活,而不是我被选择的结果。
我爹正在会客,诺大的会客厅内,只坐着三个人,我爹坐在主位,旁侧还有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位我有过一面之缘,是两月前追着王子安闯进我小院里的李敬业。
立在我爹一旁的管家见我进来,立刻厉声说道:“老爷在会客,怎么现在放人进来了?”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站在我身后,门口处的那两名家仆立刻上前跪下,身体甚至有些瑟瑟发抖,他们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祈求我能说些什么。因为我进门前告诉他们,我是刘家的主子。
可我并不是能在刘家说得上话的人,刚才只是为了能够进来,当然只能把自己的身份说得严重些,那家仆或许是见我一届女流居然来前厅,料想我身份应该也是特殊罢了。
于是我并没有为那两名家丁解释,我就这样站在那三名身份尊贵的人面前,没有行礼。
副座上的那名老者眼光淡淡的扫视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不怒自威,在他身上,我同样感受到了和李敬业一样的萧杀之气。一旁的李敬业也直视着我,这两人的目光如两道刺目的光,照的我背后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喊了主位上的人一声:“爹。”
我爹似乎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他轻声和立在一侧的管家低头交谈了几句,然后挥手让两名家仆退了下去。
我见管家附耳在我爹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爹一边听,一边淡淡的扫视我,待到管家说完,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为何而来,于是向副座上的那名老者做了个揖,让管家送他们出门。
李敬业从我身边走过时,我感觉他再次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乱看,仍旧定定的站在那里,极力抑着制自己的身体发抖。
我爹背着手,踱步走到书桌后,然后坐在了一张雕花梨木太师椅上,他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面目沉静的示意让我走近他。
“燕歌,你在你大娘那大闹了一顿。”我爹率先开了口,平淡得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实,口气中也没有情绪。
我听到他这样说,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已经意识到:就算我再大吵大闹,我这个爹,似乎也不会因此把它当回事。
果然,他接着说:“这个婚事是皇后应允的,谁也改变不了。”
我说:“这难道也算婚事吗?明明只是过去当一个妾。”我看着我爹寡淡的面容:“这是皇后和中书令在给你下马威,我毕竟是你亲生女儿,去嫁给中书令的二儿子当妾,”我停顿了一下:“别人会说,刘祥道的亲生女儿嫁去中书令家当妾了。”
不知道为何,这样一句话居然让我爹那寡淡祥和的面容一点点瓦解,他拍了一下桌子,将插在笔筒里的毛笔都震出来几只。
我发现这些人一生气来总喜欢拍桌子。大夫人是这样,我爹,也是这样。
他问:“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回答到:“我有脑子,难道自己不会想吗?”
我爹站起来,他似乎有些生气,于是背过身不再看我,说道:“这件事,我会给你补偿的。就让你,委屈一下了。”
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我嫁了吧,反正我对他也不重要,大不了嫁妆上多给些,对我有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委屈一下,这种话多么没有人情味,我可是他的女儿呀!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我慌忙仰起头,想要把它逼回去,因为我的眼泪在这个人眼前一文不值。
我爹没有给我再次说话的机会,他接着说:“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然后就不再理会我。
我有些茫然若失,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干什么,我走出前厅时,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一点生的气息。我忽然想起某一天我在街口听到一个说书先生快板一敲,正在说哪吒削骨还父的故事,他起首便是: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欠父母的恩情,实在还不清。
刘府曾经将我抛弃过一次,因为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如今刘府要再抛弃我一次,因为我只有这一个作用。很公平,我白吃白住了十几年,到感恩的时候了,并且我爹也只有我一个待嫁的女儿。
刘府给了我生命,现在,是到了让我还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