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暖阳十分难得,我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懒洋洋的卧躺。最近来我这小院的人也越发多了,前些日子郑绮绣来过,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随行的丫鬟,可是从在她踏入小院的那刻,她决定让丫鬟留在了门外,“滋咔”一声将门关上,然后转过身一脸新奇的看着我。
“没想到你居然不会说话,难怪那天贺兰敏月问你叫什么名字时,你没有回答。”绮绣眼波流转,小鹿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犹如天上的一弯新月:“可把那女人气得够呛。”
她托着腮,看着我用铁钳挑了挑烧旺的碳石,问:“燕歌,你很冷吗?”
我点了点头,递了张纸条给她:“今天融雪,融雪的天是最冷的。”
绮绣说:“是吗?可是我不觉得啊!”她用手拉住我的手,她的手软绵绵暖乎乎的,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温暖:“你的手真的好冷噢,为什么怎么捂都没捂热?”
我摇了摇头,又递了张纸条给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捂了我的手后,又在我房间里转了起来,我见她左顾右盼,心里倒是很开心,或许,她就是上天派来跟我一起分享喜悦与心事的姐妹吗?
“燕歌,这是你画的吗?”绮绣拿着一副我刚画好的画,转过头来问我,上面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举着伞,在雨里侧身回眸。这是我在某一次远处偷偷看子安时,回来画下的。
她说:“好朦胧的意境,书生脸虽然是模糊的,可是我却能想象到他的长相和当时的表情。”
原来绮绣不认识子安,可算是上次来刘府家宴的女孩中的一股清流了。
“这么好的画,应该装裱起来!”绮绣兴致勃勃的跟我说:“是燕歌喜欢的男子吗?”
我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这画上的人是谁,只是递了纸条给她:“是我打算放进书里的插图。”
“什么书?我可以看吗?”
我笑着回她:“我有一个很荒诞的志向。你不要笑我。”
绮绣看到我的纸条,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有一个很荒诞的思想,你不要笑我。”她眼睛咕噜一转:“干脆我们同时写在纸上,然后互相交换着看吧。”
我点点头,绮绣的纸条上写着:我喜欢李敬业。
我的纸条上写着:我打算写一本小说集册。让全大唐的说书人,都会说起这里面的故事。
我和她看完纸条后都哈哈大笑,这年头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故事的流传范围虽然广泛,但更多的都是在街口和坊间口口相传,要想把这些都收集起来,编辑成册,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以我这样极少出门的人,又为这件事的可行性增加了更多的难度。
可绮绣却信了,她跟我说:“什么时候写完了,第一个要给我看。”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原来绮绣也有喜欢的人,她喜欢李敬业。
“我从小就喜欢他”绮绣用双手捧着红了的脸:“我八岁时,他正好十八岁,我和他之前隔着的,是相差十岁的光阴。”
“何况,他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他,他甚至可能早已经不记得我了。”绮绣说着,眼神变得悲伤起来:“燕歌,我也不知为何我敢将这说给你听。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人,我怕人家笑话我,可是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觉得你不会。”
我笑了笑,反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道:“不试,如何得知他的心意?我等着喝你和李敬业的喜酒。”
绮绣又红了脸,她问:“燕歌,你会支持我吗?”
“我会。”
绮绣临走前,将她手里的暖炉留给了我,她说她用不到。
其实我也想告诉她:绮绣,我也喜欢一个人好久了,那个人,就是我画上的那一位。
我还没有在椅子上享受日光浴多久,一个许久未见的女人带着两长排的丫鬟造访了我这里。我偷偷数了一下,有十六个丫鬟之多,这么大的阵仗,其主人的身份一看就非富即贵。
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她戴着繁重的头饰,脸上画着无懈可击的妆容,虽然如此,从微微走形的身材和眼角掩遮不住的皱纹还是可以看出,这女人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她例行公事般的环视了我破旧而又凌乱的屋子,示意手下的丫鬟着手开始整理。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据说是怀我时有过一次流产的先兆,于是这么多年来除我之外再无所出。但从她的穿着和际遇可以看出,我爹对她并不差。
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待遇真的差得好远,这或许也和她一直跟我撇清关系有关。噢,对了,其实我娘也应该是知道我并不聋哑的,可我娘,估计早就忘记了这个事实。
我娘给那些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些丫鬟们立即分散开来着手整理我的房间。而我娘就自己从房间里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我身边。
“燕歌,我知道你不聋,你以前也不哑。”她这个时候居然能想起我不聋不哑这个事实:“如今你已到了婚配年龄,为娘得好好帮你操持一下了。”
我在心里笑了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很快就递了张纸条给她:我不嫁,也嫁不出。
我娘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你这个病,我找到人来治了,治好了就能嫁出去了”。
我沉默。我爹和我娘曾经也找大夫帮我看过,可是只有我心里清楚——是我自己不愿意开口学说话。
我不明白此刻让我嫁人的意义何在?我实在想不出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会因为关心我的婚姻嫁娶而踏入她多年未进一步的偏远小院。
我不相信她会是这样对我好的人。
我娘见我不说话,以为我默认了她的这个做法。她面上有些开心,吩咐让那些帮我整理东西的丫鬟们动作麻利些,与此同时,她还拉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捂在她的手心里。
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暖,就如当时绮绣坐在我身边想要捂暖我的手一样。这让我有些恍惚,在我干涸的生命里,我从来未对亲情有过任何渴望过。或许是从小尝过了寡情冷意的缘故,因此就算是对我这般的照顾的大哥,我也还是无法做到真正地对他亲近自然。
我对我大哥是有愧的,可我不想欠人太多,这样还都还不清。一旦还不清,瓜葛和纠绊就会越来越多,我害怕这种瓜葛,我是一个纠结的人,我一方面渴望得到别人的温情,另一方面,却又在害怕因此无法独善其身。
我娘在我的小院里待了一个下午,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后又添置了一些新的物什,她说了一句和我大哥同样的话:“燕歌长大了,如果嫁了人,我也就放心了。”
同样的话,从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我却觉得刺耳无比。我承认我是有些恨她的,或许她有自己的苦衷,但事实上就是她一直将我放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
我把手从这女人手里抽出来,有些淡漠的看着她离去,她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我娘请的这位大夫派头很大,据说时常云游四海,还是因为他徒弟的原因,才能够请到他。这些话我是听绮绣说的,她兴致勃勃的告诉我:“燕歌,这下你的病有治了,听说神医手下还没有治不好的病呢!”
我用纸条问他:“神医的徒弟是谁?”
“王子安呀!大家都知道他是神医曹元的唯一徒弟。”绮绣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燕歌,你真的喜欢王子安吗?外面可都是传的风风火火呢!都说刘家的哑巴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看到我点点头,绮绣又义正言辞的说:“我家燕歌懂这么多东西,画画又好,哪像坊间那些传闻啊,什么又丑又蠢……”她有些说开了,收不住嘴,便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我见她天真烂漫的眼睛乌溜溜的,镶嵌在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只是无奈一笑,递了张纸条给她:“绮绣,你真漂亮。”
绮绣看过后脸颊立时浮起两朵红云:“燕歌,这话要心爱的男子对女子说的。你这样说,可是要误会的。”
我和她相视一笑,绮绣又握住我的手,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我仍然有些凉意的手:“燕歌,等神医治好你的病,咱们一起出去玩吧!这长安城,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