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住平房,冬天都需要烧火取暖,那个时候,每逢秋季,住宅里的人们都要去拾柴火,为过冬做准备,有的捡落地的干树枝,有的用一种被叫做挠耙子的工具挠落地的树叶子。离开我们家往南走不远,就到了被人们叫做南树趟子的一片树林,在那里可以捡到树枝,挠到树叶子。父亲上班,没时间,母亲就自己去拾柴火。看到大人们带着挠耙子和口袋每天去树趟子里拾柴火,一是觉得好玩儿,二是觉得母亲一个人太累了,三是知道母亲天生胆子小,我去了还可以给她做个伴,壮壮胆。一天,父亲下班回来后,我软磨硬泡非要父亲也给我做只挠耙子。父亲开始不同意,说我太小,别给大人添乱,不用我干活。后来,被我磨的没有办法,就问我为啥非要做只挠耙子去拾柴火。我说:帮母亲干活呀,还可以给母亲作伴。父亲认真地听着,然后说了句:行,我给你做。父亲会木工活,做只挠耙子难不倒他,两天的工夫,一只为我量身定做的小号的挠耙子就做好了,母亲还专门为我缝制了一只装树叶用的小口袋。第二天,我就扛着小挠耙子,背着小口袋兴奋地跟着母亲出了家门,直奔南面的树趟子。现在地上的树叶子恐怕只有环卫工人每天清扫,那个时候可不一样,住宅里人多,大家都需要过冬用的烧柴,树叶子每天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挠过多少遍,有时候连地面上的草都被挠得只剩下一根挺儿,草叶子也早被人们挠光了。所以,要想挠一袋子树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有时候半天也挠不够一袋子,母亲就从家里带饭,中午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开始吃午饭了,午饭很简单,只是几块玉米面做的大饼子,也没有咸菜,就着几口水就送下了肚子。母亲坐在地上吃,我胆子大又淘气,总喜欢找一座坟丘啥的地方,坐在坟丘上吃。现在的人们讲究养生,很多人喜欢吃粗粮,什么玉米面大饼子,高粱米饭啥的,可是我就特别讨厌吃这两样东西,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吃的太多了,吃顶着了吧。
母亲生了我们兄妹三人,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我之后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妹名字里有个平字,父母希望她平平安安吧,但不幸的大妹妹还是在一次疾病中夭折了。搬到南住宅不久,我的大妹妹降生了,我是男孩,家中又添了个女孩,做父母的那种满足感溢于言表。只记得大妹妹长得很白,很文静,很少听到她哭闹。每天,母亲把妹妹哄睡觉了,就带着我去拾柴火,时间长了,母亲就喊我回家去看看妹妹醒没醒、哭没哭。我就像一名接到上级命令的士兵,一路小跑回去,趴着门玻璃往炕上看,每次都看到妹妹老实地躺在炕上,就是醒了,也只是左边看看,右边望望,不哭不闹。看完了,我又跑回去向母亲报告,母亲听了后,又放心地带着我继续拾柴火。有一天,大妹妹忽然得了急病,从父母的脸上看得出来,妹妹病的很重。当天,妹妹被送进了造纸厂职工医院。父母都去照顾妹妹了,没人管我了,我只好被送到南宅的姥爷家。吃完晚饭,父母一天没回来,又担心妹妹到底怎么样了,我和小舅一商量,决定到医院去看看,打听打听消息。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的时候,我和小舅到了医院。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和小舅这个屋望望,那个屋看看,挲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妹妹的病房。也许是听到了我们噼里啪啦地脚步声,嫌我们太吵了,忽然,从一个房间里闪出一位穿白大褂的人,大声对我们喝道:谁呀!小舅先跑的,我心里还想继续找妹妹,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事儿,但小舅一跑,我也慌了手脚,跟着小舅拼命向医院外面跑去,因为着急,跑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把一块立着的黑板还碰倒了,就听到身后“嘭”地黑板倒地的声音,我和小舅头也没回,逃回了家。没想到,这一跑,我连大妹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第二天,好像是中午的时候,父母两个人脸色苍白拖着无力的双腿进了家门,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我的全身。下午,母亲在屋子里面哭,父亲低着头找来了几块木板,在院子里忙着,我走近前一看,父亲钉了一只“小箱子”,那是为夭折的大妹妹钉的,是装殓大妹妹的棺材。当时我太小了,不知道为什么,对大妹妹的死我觉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为了不让周围好奇的大人和孩子们看热闹,我拿起了父亲为我做的木红缨枪,紧紧地握着红油漆的枪杆,黄色的枪头对着外面,在家门口当起了卫兵,驱赶那些好奇的想往院子里看的孩子们。大妹妹被父亲埋在了东南面离家很远的一处土丘上,多少年之后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个孤零零的坟头了。大妹妹的夭折成了母亲一生的痛,直到我的二妹妹出生,母亲才渐渐从阴霾中走了出来。现在,我们家庭聚餐的时候,母亲有时候会掉泪,感慨,小声念叨着:哎,要是她活着该有多好。她,指的是我那个夭折的大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