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服回来的苍黛夜浑身的不自在。她拽着袖子十分别扭的回到苍母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躁动不快的脚趾。
“这就对了。”苍母看着眼前的丫头顺眼了许多,心里有些安慰。她把一大叠洗的香喷喷的白浴巾交到她手里,又将她赶去了对面浴台入口处。
这还是大清早,并没有什么客人。苍黛夜突然想到昨夜那个小少年,一时计从心起。
四下一看,见并没有谁注意到自己,姐姐与母亲也回主院中去了,只留一些洒扫的家丁。苍黛夜就跳下了关口的台位,猫着身子绕进了温泉谷内。走进廊子,逡巡的回廊连着一间间焚香点蜡的客房。苍黛夜很快就找到了昨日那间厢房,好歹客气了一些的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少年渴睡的声音。“谁啊?”
“你不找妹妹了吗?”
屋内响起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随后很快房门咣哧一声的打开了。苍黛夜看见了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你这个样子,你的妹妹可是会伤心的。”苍黛夜歪着身子靠在了门边,斜着眼瞧着他。
少年揉揉眼,嘴巴却不能随着懊悔的心克制一些,还是大张着回过一口气。“找……我今天一定得找到她。”他愣愣的说着,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却一时觉得回不过神来。
或许是昨夜太过昏暗,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只知道是个女子。今早一看,竟是个这样年幼的女娃娃,自己应还比她略长几岁。可昨夜,却被她颐指气使了一个晚上,还被骗去的传家的玉佩,现下想想实在是丢人的紧。他心中一恼,耳垂一红,竖起食指指在自己脖间。“我的玉佩呢?你放哪去了?”
“在我房间好好藏着呢,你就安下你的一颗心,安安生生随我去找你的妹妹。跟我走。”苍黛夜正想拔腿往外走,却听到了少年闷闷的声音。“我自己找就好了,你一个丫头片子就好生呆在家里,到处抛头露面做什么。”
“你说什么。”苍黛夜回过身,挑起眉直直的瞪着他,瞪得他浑身发毛。
少年挠着头,目光闪烁,终于再也无法继续与她僵持,这个丫头古怪的很,总有种让人忍下气屈服的本事。但他最终把这种现象理解为自己好男不与女斗的美德,便也安了心。“你……想跟着也行,就是别离我太近,让别人误会了去。”
苍黛夜本想他会倔到底,不成想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她撑着腰笑起来,这天上地下,头一次发现有怎么有趣的家伙。“你放心,我可对你没什么念头。帮你找你妹子,说是为你,实则为我自己。在家闷坏了,想出去透透气罢了。一会儿回来见着我的家人,你若好心就帮我美言几句,就当我是做了件助人的好事才未去待客,免去些皮肉之苦。这样讲你明白吗?”
少年听她说了这么一些话,心里有了些悔意。左右倒是倒是自己唐突了,误解了别人的好心。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当是应下了。
“那敢问小少,我们可以走了吗?”
“好。”
走在路上,少年总觉着或许是要和她说些什么,一路的沉默真让人难堪。可她只是甩着手走在前面,自顾洒脱。
“姑娘怎么称呼?”
虽相见并不美好,但这丫头左右也算是自己的恩人,可如今连对方如何称呼都不知道,他暗骂起自己的不是来。
苍黛夜其实一路都在不时瞄着他,她看见他不自然的摆着他十分显眼的白手臂,步调的大小快慢完全取决于自己,似乎走快一点就会失礼,走慢一点又显小气一样。“真是小心翼翼!”苍黛夜自言自语着。更有趣的是他根本目不斜视,可明摆着一副不自在且局促的样子。
“躲那么远干什么?”苍黛夜憋着笑向他的方向靠过去了一些。“我是这宿山村苍家老三,小夜是也。幸会!”她抱起拳向他辑了一辑。
少年受宠若惊的回礼,“幸会,幸会!我……我来自冬望北部牧场,我叫子煦。”
他本想表现的友好一点的,却笑出一种很傻的弧度。苍黛夜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说:“冬望?原来你是冬望人。”
子煦点头,看着她审视的眼光心里又毛了毛。实则,这一路走来,他总觉得不大对劲。除了街巷上的人,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背后一阵一阵的乍出凉意。不是他多心,只是这个小山村的每一缕风,每一个人都着实不甚对劲,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比如那些吆喝着的商人,来来去去就只会说那几句话,还有那些个村民,来来去去的在同一条街上晃着,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他曾上前向他们询问自己妹子的踪迹,而这些人就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就直愣愣的走过去了。
“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他问。
“什么样子?”
“他们好像有些排斥外村人。”
“我们这不常有外来的客人。”苍黛夜解释道,“也或许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所以他们不想搭理你吧。”
“这是为什么?”子煦讶异道。
“在这个村子里,我的名声……可不大好。”苍黛夜笑笑,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样吧。你自己去找,我在这茶铺坐着等你。你或许还能顺利些。”
“好吧”子煦见她落座,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自行去了。
子煦走后,苍黛夜叫来一壶茶,一盘点心,翘着腿歇着。她四处打量起来,不知为何却生出阔别重逢的感觉,对于这些人事物瞧着瞧着就产出莫名的亲切来。可明明,自己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十五年的岁月里,没有一刻不是在宿山村里度过的。若是想不清楚,就不再费脑筋,这是苍黛夜一直以来固有的惰性。她含了一块甜糕,饮尽一杯清茶,这事儿就算过了去。
再一抬眼,对桌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人。那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村东头那陈家老大的媳妇。她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怎么想到来这里喝茶了呢?苍黛夜正思索着是不是要上前搭话,却见那女人也看见了自己,竟站起身来朝自己走来。这事确是破天荒,往常这村里的女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而她还面带笑容的朝自己走来,这笑还十分亲厚的样子。
“小夜,好久不见。”
她这话好生奇怪,想来她与这陈家妇人素来并无交集,今日怎得她如此说辞。苍黛夜皱了皱眉,但还是起身将她让进座里。“陈夫人客气了。今日得闲出来逛逛吗?”
“不是,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这陈夫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小夜。这神色真当的上灼灼二字。
只见她正对小夜的方木桌一侧坐下,身体前倾,两只手似乎想捕着小夜捏着茶杯的手。小夜吓得身体往后一缩,差点把茶水抖翻在地。
“陈夫人您这是……”
瞧她这副模样,该不会有事相求吧。苍黛夜暗自惴惴着。她生平最怕有求于人,或是受人之托。一是繁,二是懒。若是逾越了反倒落一身罪过,累人的很。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般人物,也该有自知之明。不惹烦别人就算客气的,谁会找上她帮忙呢。这心才算是定了定。
那陈夫人看小夜一脸警惕的样子,却不觉难堪,反倒笑起来。这一笑更让这丫头警觉起来,像极了竖着尾、压着身、瞪着眼、抬个爪,欲随时落跑的小猫。
“丫头你这么慌做什么。”
“夫人究竟有何事。”
“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苍黛夜一愣,立即回绝道,“这就不必了吧,我没什么好看的。”说完转身就走。那陈夫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还是如此毛燥。”
这个女人说的话简直没来由的很,或许是疯了。苍黛夜不打算再搭理她,也不再顾什么长幼之礼头也不回的出了茶铺。
“你们找的人我知道在哪……”
她这句话却让步伐决绝的苍黛夜停了下来。就像暗示着某个阴谋似的让人心里一紧。“你什么意思。”苍黛夜回过头,却看那女人依旧笑意盈盈。
“我的意思就是你别着急走,过来坐下。”
一把小算盘开始咔咔乱响,她苍黛夜自来我行我素,今儿为了不相干的人从了这女人的话,等会子要如何在那愣头小子身上讨回来呢。苍黛夜瞪着那女人愤愤的打算着。
她终究转身回到了茶铺,那女人满意的拍了拍旁边的坐位示意她坐下。她咬咬牙坐下了。
“说吧,人在哪呢。”
“别急,等我说了正事再告诉你也不迟。”
苍黛夜牙齿咬的咯咯响,这中年妇女……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竟对我这么小丫头片子态度如此暧昧。“那您倒是快说啊。”
“随我来。”
“去哪?”
“我家。”
从小无赖至今的苍黛夜想都没想到竟会有人比自己更无赖!回家……该不会是要这样理直气壮的把自己给猥亵了吧。
“和你不熟,我不去。”
苍黛夜刚说出这句话却看到远处跑来一个屁颠屁颠的身影。那人喘着粗气,两手撑着双腿在她身边停下来,“没……找到……你们这村简直太怪了,那巷子里……竟一个人都没有,连只猫都没看见!”
“怎么可能,你怎么找的?”苍黛夜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这笨头笨脑的家伙。
“挨门挨户的都找过了,真的没有一个人!不信你自己去看!”他争辩着。
苍黛夜庆幸这个脱身的机会,刚想开溜。那女人却开口了。
“按你们这样找是永远找不到的。”
“她是谁?”子煦才发现这还有个女人,还是会应声的那种,他站了住。苍黛夜却拽他,“快走,别理她。小心她拐跑了你。”
那女人笑了,“我说我知道你妹妹在哪,她却非带你去别处寻,这究竟是谁拐带谁?”
苍黛夜紧握双拳,一抬眼,果然看见了那子煦怨气满满的眼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
“你这不知好歹的,她说她知道你就信?”
“听听也无妨啊。”
“可听听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子煦一愣。
“你的小命!”苍黛夜吓唬他。
那女人贱馊馊的声音却飘过来,“我可没要谁的命呢,我只不过要她和我去趟我家罢了。”
“她?”子煦翘起食指指向苍黛夜,却被苍黛夜扬手一打,手背火辣辣的疼起来。“你……你也太狠了。”子煦嘬着泪嘟囔道,“就当我求你,你跟她去看看有什么呢,我陪你一起去,有什么好怕的。”
苍黛夜咬着下唇瞪着他,“你去有用吗?还不够我打的呢,她如果是人贩子集团的,去等着被卖啊!”
“那我就找不到妹妹啦。”他居然没骨气的仰头大哭起来,嘴巴张的大的像要吞噬宇宙。
“行了!行了!”苍黛夜受不了的捂着双耳,“去!去还不成吗,但那块玉你就别想要了。”
“啊?”
“作为我为你冒着这趟险的代价。”
苍黛夜跟着那女人走了,耳畔又响起了生无可恋的哭声,还有,身旁那女人的轻笑声。苍黛夜仰头瞥了瞥她,嘴里念念叨叨起来。
好了。
这一天定不能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