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董永一觉醒来,竟然在摩云洞中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妻子织女。
初春,天气转暖,冰雪消融,这样的时节不知道董永从哪里搞来的一兜冰,小心翼翼的凿了块下来,又用布裹了起来,敷在织女明显肿起来的右脸上。
“嘶,”织女自己扶着冰袋,又凉又疼,直吸气。
董永一瘸一拐的退后几步,单手撑在床板上,把一条腿放上,撸起裤腿看,自己小腿上迎面骨也已经开始泛青。他侧身扒拉了扒拉那一兜冰,挑了块形状大小合适的,直接敷在了上面。
牛魔王这个摩云洞,除了如意亲自打理的门脸,真是无一处能看的,特别是屋里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织女捂着冰袋,坐在石凳上,董永一条腿想放平,就只能坐在榻上了。俩人隔着七八步,身上都带着伤,董永除了捏织女脸的时候被踹了一脚以外,后脖子也在隐隐作痛。两人面面相觑,龇牙咧嘴,然后,相视而笑。
“你灶上煮着什么呢?”
“薄荷汤”
“停火了吗?”董永忽然想起摩云洞最后一个锅今早让牛魔王熬穿了,“你用什么煮的。”
“停了。我四处看了看,连个像样的锅都没有,有个香鼎大小合适,我涮了涮用它煮上了。”
“……好,”董永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煮薄荷汤干什么?”
“给你喝。”
“……”
“现在你醒了,不用了。”
“嗯。”
布兜不住冰融化后的水,顺着织女的手腕往下滴,织女换了换姿势,避免水淌进袖子里。
“说起来……”
“今天……”异口重声。
“你先说吧”董永腿上的冰块化得更快些,半边榻都洇湿了,董永把腿从榻上搬下来放下“我想听你说话。”董永惯常眯着眼睛笑,阴丽华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觉得这个笑容看着有点假,但现在他的笑隐隐的在两颊,在眼底,在眉梢,在嘴角。瞳仁里有星辰,平静温和。
织女点点头“我这次,是趁乱下来的。”她说着视线朝着右下方瞥了一下,收敛起精神继续说道“我下来以后就四处找你,在摩云洞不远的地方看到你了。你是被谁伤的?”
“大力。”董永回答,眉梢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嗯?”织女有些讶异。“为何?”
织女当年离开的时候,牛大力还只是一头能通人言的蛮牛,对董永敬之如父,实在想不到他会对董永出手。
看董永还是一脸和煦,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织女也稍稍安心一些。
“他……有他的难处。”董永扶着床柱,站起来,织女下界便是半副**凡胎,饶是如此,方才大概是疼急了,下脚也实在是没轻重,这迎面骨最脆,没踹断已经是万幸,现在站起来,还觉得脚麻酥酥的。织女见他起身,想伸手去扶,董永止住她的动作,抬手按住她捂着脸颊的手,示意她自己按好。
俩人也是有趣,多年未见,本该是久别重逢夫妻情深的场面,一边脸肿得老高,一边腿瘸得窝囊。
“你掐头去尾剪得太干净。”董永瘸着腿走过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织女在没遇到董永之前,日子过得好得不得了,她生在修罗道,修罗道之众好勇斗狠,混沌度日。恶斗难免,总要赢的才有资格活下去。是以织女也曾是目之所及四方萧索的强人。
四百年前,天界遭了难,玉帝来修罗道求亲,就是看上了修罗道好斗之能。公主出嫁的时候带上了她。临行前叫到跟前,叫她收敛锋芒。
锋芒云云,织女从来就没有,穷其所能恶斗于修罗道,她要博得不过就是活下去。
天界的人个个性情和软,她初入此地虽然自觉格格不入,但是好在聪慧,善于伪装,公主成了天界的王母却极少外出,好在她也不是好动的。
来了天界,修罗道的名字不能用了,王母有意为带来的人博个名号,指着她对玉帝说,此女工于织,善于纺,玉帝一拍大腿封她为织女,在天界有了一席之地,这日子就能继续混沌的过下去。
董永问她过的好不好,王母震怒,怎么会好?
可是这日子总是不能用好坏来判断的,遇到了董永,好日子便过尽了,胆战心惊,千头百绪,日日如此。可日子总算不是混沌的了,她见不到董永,便只剩去见他这一件事可做,见到了也就只剩将这日子延长一点这一个念头。
所以织女笑笑,不置一词。好坏都无谓,不值得提起,不值得缅怀,千方百计下来看他一眼,那便多看一会儿。
“我……前段时间到狐城去了。”
织女静静听着。
“一瞬中了狐族的幻术,看到你了。”那之后被一丈铃穿胸而过的事情,全然被省略掉了。俩人重逢得虽然各种没有正行,但是还有几分报喜不报悲的默契。
“比现在看到的如何。”织女逗他。
“脸小些。”
织女挑起一边眉毛,作势抬腿朝着董永另外一条腿招呼。董永重心全在那上面,立刻认怂。
织女敷在脸上的冰块化得差不多了,拿下来。董永要在布包里加冰块,“不必了,差不多了,本来也不是多重的伤。”
“那你踹得可是不轻。”
“所以给你留些冰敷腿啊。”
俩人又开始傻笑。饶是多精明的人,都盼着有一日能卸下心防,没心没肺的乐一会儿。
“去狐族做什么了?”
“阴皇后你还记得吗?”
织女稍作沉吟,想起来了“刘秀的妻子?”
“是,她只身到狐城去,说要求取一物。”
织女讶异,“若是我没记错,她少说也有半百之龄了,而且皇族的人怎么肯叫她自己来积雷山这等野僻的地方。”当年董永封侯,她远远的在大殿上见过阴丽华一面,姿容秀丽,眉目英朗,是以颇有些印象。
“说来话长,”织女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只是这话要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了。“日后我再一点一点说与你听。倒是你,一句趁乱,就把事情掀过去了,什么趁乱?天界出事了吗?”
说到这儿,织女的神情分明有所闪躲,这如何能逃过董永一双眼睛。在董永开口前,织女自己先撂了。
“我借力闹了蟠桃宴。”
“王母寿宴?”董永过去就从织女这里听说过蟠桃宴的光景“不是明日……”
“采摘寿桃在今日。各路神仙,住得远些的今日也该到了。”
“你放心,暂时查不到我。”织女扯起嘴角,想笑得从容一些。
“借势而为……”董永沉吟。
“你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我,”织女听董永重复这句话,口气也变得冷硬了些“我没什么菩萨心肠,递过来的台阶,没有不上的道……理。”
董永手指抚在织女方才冰敷的位置,本来已经冰得有些麻木的脸颊,突然感觉鲜血上涌,又热又涨。
“这些年,辛苦你了。”
“方思……”
“最后还是你来见我,这么多年,”董永手掌覆上来,有重复了一遍,“最后还是你来见我。”
织女原以为董永看不上她的所作所为,现在只觉得眼眶发胀,赶忙将视线挪到地面。“不说这个了,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大力的!”
织女重新抬眼看向董永“关于他真正的身世的!”
阴丽华这厢与敖清在凉亭处磨了一炷香的功夫,阴丽华的意思是要分道扬镳,敖清并不怕她拖累,但是他此来天界是要寻母的。西海那边能瞒得了一时,但是等他大哥二哥见到了龙王,事情应该很快就穿帮了。
为了西海的面子,敖清估量着一时半会儿闹不到天上来,但是若是遇到了另外三海的龙族,事情就有些不妙了。敖清小时候到过一次东海,才知道并非只有西海待他不亲厚,是整个龙族都看不上他,与西海一样,位份低点的敬而远之,长辈同辈则处处是软刀子。敖清当年想不明白,疑心是自己太蠢,不讨喜,便费尽心机的去讨人欢心。
结果,呵,敖清不堪回首。
按照往年的惯例,相邀四海龙王的人应当是差不多时候下界去传旨的,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天界,那另外三海的龙族估计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在这里等着那个传令官回来,十之有**是要与其他龙族碰面的。敖清实在不愿与他们相见。可若是大步迈开了要离开这凉亭,敖清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正在发愁之际,忽然听到一派整齐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由远及近。如意多少有点做贼心虚,晃身躲到阴丽华身后。
敖清转身,见是一个八字胡圆肚子的天将带着一众列队整齐的天兵向他们走来。那天将长得肥头大耳,后背还背着一个布包,走路有些外八字,看上去滑稽有余威严不足。
“天界养得都是什么东西。”敖清小声嘀咕,阴丽华轻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示意他不要多言。那将军隔得大老远,眼神却不错,看到敖清的瞬间目光顿了一顿,加紧了步子向他们走来。
writing by 阿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