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道,狐王夜半在狐城游走,被董永挡住了去路。言谈间竟指出天劫一事有假。
狐王与董永背对背的站着,董永语毕也不见狐王出声,遂继续说道。
“这些事情你都可以不承认,但是狐条可是最后与你在一道的人,今日我去看过他,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是脉息平稳。狐王,那天劫一事是假,你造了一场天劫雷击,是给我们几个外来人看的,还是你那几个徒弟看的?”
“亦或者,是给天界的人看的?”
董永转过身来,看到狐王的肩膀微微颤抖,知道听到酣畅的笑声才发现狐王这是笑到浑身震颤。
狐王转过身来,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沟壑,但所幸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狐王抿嘴挑眉,似乎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在董永面前轻轻踱起了步子。
“你的事我听过一些。”狐王没有接茬,似乎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董永,高昌壮候是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连封号都说出来了,董永面皮上仍旧挂得住笑容。
“狐王博闻强识,我等不入流的角色还能放在心里。”
狐王还是缓缓踱步,“你那个法器是你媳妇儿给你做的?”
“正是内人。”
狐王嗯了一声,点点头。
这个话题在朝着微妙的方向走,董永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有什么答什么。
“你们那个阴姑娘的来历我也知道一些。一根筋,这样不好。”
董永不知道狐王到底对阴丽华的底细知道多少,但是一根筋这个判断基本还是正确的。只是全天下都可以指责阴丽华一根筋,但是唯独狐族不行。
若不是一根筋,狐族大概也不会沦落至此了。
“还有那个牛头,身上没有尸臭味,想必不是地府的那个牛头。”
狐王明知故问,牛魔王当然不是牛头马面的那个牛头,他身上的气息做不得假。妖气中还透着一股子仙气,见过他二人的不少以为他被董永养大,董永又与织女有些牵连,所以以为是沾了董永的光。狐王那样精明,应该是不会有此想的。
但是,狐王没有问道牛魔王的身世,不问他是谁,而是说他不是谁。这就有点意思了。董永以不变应万变。仍然在脸上挂着不松不紧的笑容。
“至于那只鸡精嘛,有些慧根,就是启蒙做得不好,想必是跟了半桶水师父。若是好好调教,日后恐怕也不容小觑。”
这点董永倒是有些意外。如意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想来百十年内能从一只一窍不通的走地鸡,被个出走学道的富家子点化成现在这个样子,委实不易。但也从没觉得他天赋如何。
“狐王将我等挨个点过,这才留我等在狐城小住的吧。”
那日大殿上,狐王问阴丽华过往,阴丽华不答却仍然被留了下来。其实并非狐王随性而为,现在看来是经过精打细算的。
“不错。”狐王终于不在董永面前踱步子了。“只是错漏了一个你。”
董永挂着笑,想把这句“错漏”当成是句夸赞笑着承了下来。结果狐王补了一句“原以为就是皮相好看些,小白脸一个。现在看不光是个小白脸,脑子也还行。”
董永坚持把这个笑容扯完整了,心想怪不得狐万那般受到狐王青睐,原来都是嘴上没有把门的。这样看来当年玉帝诳他,说不定也跟他一张破嘴有关系。
“狐王谬赞了。”
“只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若真是聪明就该懂得我费心造那么一场天劫,不是留着给别人戳破的。看破不说破尚有一线生机。你却急着跑到我面前来抖机灵。这是小聪明啊。”
狐王的周身透露出萧肃的杀气。董永似乎无知无觉一般“狐王托孤却不明说,明日天一亮狐城还不知要多么热闹。”
听到托孤二字,狐王明显眉头一紧。
鼻孔出气“哼,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既然先前那场天劫是狐王用幻术所化,那必然还有一场天劫在即。若是狐王留在狐城,这天雷可没长眼睛,真的劈到哪儿似乎也并非狐王能做主的。”
“所以狐王是想造一场假天劫,然后止了你这些弟子替你赴死的念头,然后托辞出去云游吧。”
狐王盯着董永,似乎要把他看透看穿了一般,盯得董永都略微有些不自在了,突然咧嘴一笑“过慧易折。”
狐王说这个话的时候,脸部线条都变的柔和起来,先前沸腾的杀气似乎也一股脑的升腾飘散。“你那日在地牢里,我化了分身去看,看到你的占卜之术了。”
果然那日的阿豆并非真正的阿豆,而是狐王的分身。被狐条用尽全身解数才封印住的狐王,竟然还能有余裕化出分身,甚至还能造一场天界的幻术,这等法力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你现在还是肉身,这地上的事儿竟然能算出个**不离十。想必你师父也绝非凡品吧。”
董永没想到狐王他此时突然问道了自己的师父,轻轻摇头“还是没能占破狐王您的幻术,算不得什么了不得本事。”
“你无需妄自菲薄,这世上能破我幻术的不超过一掌,况且这狐城本身就是我督造的,施展起幻术来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但我也要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狐王这句“也”用得蹊跷,董永那日在牢里占卜,得第三十六卦明夷,在看到牌面之前,牌的背面就出现了“好自为之”四个字。
那时,狐王就已经在牢里,看到了吗?
他师父让他好自为之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狐王现在这句好自为之,他却有些不太明白了。不过不明白也无碍,董永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狐王就没有想过,今日你一走,明日狐条醒来,你就料定他不会出去找你?还有玉面公主……”魂魄不全,状似痴儿,你如何就忍心让她孤孤单单的留在狐城。
“玉面的记忆被我封了。”
“什么!”一向稳重的董永也脱口而出。
狐王脸色平静,像是在说什么吃饭穿衣的寻常事一般。“狐风那日夜里找你的事,我也是知道的。”
董永蹙眉,虽然此事也算在意料之中,但是他隐隐觉得既然在说起玉面的关头提起此事,并非什么好兆头。
“玉面的那一魂一魄铸就的魂阵,近来有不稳的趋势。”董永蹙眉,之前他对玉面与阴丽华从狐狸洞逃走的密道也抱有疑惑,后来断断续续接触到一些零散的信息,也隐约觉得玉面体内似乎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个才是真正的玉面。
狐王说的,应是四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为了压制叛军,玉帝强取了玉面的魂魄,造了那魂阵,现在说魂阵不稳,恐怕是玉面留在天界的魂魄短暂的回归了玉面体内,这才驱使她自己挖出了一条密道。
“若是让他们知道此事,怕是一时也顾不上我这个老头子了吧。”
董永感觉后背一凉,狐王后半生都在竭尽全力去弥补之前所做错的选择,他带领狐族脱离散居,建了这狐城;他昧下灭族夺女之恨,曲意迎奉天界;他四处寻找狐族后裔带回狐城抚养;他佯装年老昏聩,隐没齐天大能。可最终结果还是没能求得一个圆满。天劫终归会在某时某刻,一个狐族上下都不知道地方,要了他的命。
可在这之前,狐王竟然连女儿的记忆都封了。到那时连个想念凭吊他的血脉亲族是不是也不会有了。
人活一世,忙忙碌碌的还要张罗着延续香火,凭他什么贵的贱得。便是老鼠也要将打洞的技艺传递下去。到了两眼一闭的时候,无非是求有人能为自己掉几滴眼泪,清明祭日,上一炷香。这成了累累众生之所求。便是连那些登天了的神仙,也还要争三五炷香火,这念头没什么可丢人的。
因为他们都怕,都怕自己被忘了,都怕自己的生命如浩瀚烟尘中最不起眼的微末一般。
可是,他们同样也知道,怕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就是。
狐王怕不怕。董永不知道,但他知道狐王此去便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等到狐条他们发现天劫一事有假,也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了。而玉面也将永远不会记得自己还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狐王,好算计。
“你特意问起玉面,我倒是想起一事。”狐王的神色根本不像是骤然想起什么,反倒更像处心积虑。
“关于大力?”
狐王点头,“那个牛头看着品性不坏。”
董永点点头,他亲自教养出来的,自然不坏。这几日玉面日日缠着牛魔王一同玩耍,牛魔王也是甘之如饴。董永觉得无甚,若是狐王愿意,他倒有意撮合两人。
“不过以后还是少让他与玉面来往了。”
董永意外,刚刚还夸赞牛魔王品性,怎么下句接的是这个“此话怎样?”
“在这积雷山不远处有一处名为罗刹国的所在。”狐王故意顿了顿。引得董永追问,
“那又如何?”
“我只不愿玉面搅进旁人的谋算里罢了。”
狐王意味深长,董永正欲开口,却又被狐王一句“好自为之”给推挡了回来。
writing by 阿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