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判官一怒入魔,意念驱动判官笔,在衙门大堂上伤鬼无数。
判官衙门内一番乱斗,本来凭黑白无常二人的修为应有所感知。特别是黑无常,在地府本就有维持秩序的职责。若说黑无常是“惩恶”,那白无常便算是分管“扬善”了,阎君这几年甩手掌柜当得称职,地府上下多亏他二人费心。
只是现在这两人受孟婆相邀进了鬼门关,而鬼门关可不只是“猛鬼出匣”这一道幻术屏障,几百年前阎君亲自施法为鬼门关设了层层壁垒,为免不懂事的惊扰冲撞了孟婆。而孟婆也是深居简出,几百年来见过她的也只有黑白无常二人罢了。
也因这层层屏障,在地府中便是黑白无常二人也难测奈何桥畔之事。如今进了鬼门关,地府中事同样难测。
判官衙门内现紫光,魔气环绕,黑无常在鬼门关内隐隐觉得有异,但被这鬼门关拘着也体察不出个究竟。加上这三面修罗还是喋喋不休,他也分不出精神去管那地府中事。
左右阎君在家,也翻不了天。黑无常安慰自己。
阴丽华过鬼门关,除了最开始被那“猛鬼出匣”的幻象吓了一次外,其他时候倒还算坦然。白无常在她身后打量着,神情复杂。
阴丽华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正撞上这白无常颇有深意的眼神。
“先生……”白无常这眼神转瞬即逝,阴丽华本想问他为何如此看着自己,但见他又眯起笑眼,顿了顿问道“似乎有心事?”
“这满地枯骨,星火晦暗,时有鲜血淋漓之躯迎面闯过来,姑娘倒是不怕。”
阴丽华只当他要问什么,原来是觉得她胆子大“不瞒先生,丽华曾出入战场,两军对垒,战场厮杀。这惨痛场面丽华活着的时候便亲眼见过。”说到这里,似是想起前尘往事,神色颇为寥然。
白无常见她如此,也无意再细打听,岔开话题“方才姑娘似是有事要问在下。”
“啊,也,也不知这问题是否无理。”被白无常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刚刚回头是要做什么了“若是唐突了,先生也可不答。”
“姑娘尽管说便是了。”
“这鬼门关上有两座修罗像,前面带路的这一尊是黑无常的师尊,那另外一座……”莫不是你师父。
白无常听懂她言下之意,先是一愣,继而朗声大笑。黑无常和那三面修罗听到笑声也不禁回头。
黑无常这一路应付他三个喋喋不休的师父已是焦头烂额,他与白无常虽然皆不知人间过往,但既然同入地府又还算投契,一直兄弟相称。自己这厢如此狼狈,那为兄的竟跟个魂魄聊得火热,更可气还笑得如此不成样子。黑无常很是不快。
“师父,咱们走快些,别误了投胎的时辰。”说罢脚步生风,当真是急着投胎的速度。
白无常看着黑无常与那三面修罗已走出老远,又将那锁魂链变了出来,示意阴丽华执一端。阴丽华刚一握住,两侧景致齐齐向后涌去。原是这白无常用锁魂链拉着她疾步向前。
“姑娘刚才所问并无忌讳,这地府修罗只有这一尊。原是阎君遣去护卫孟婆的。”
“那另一尊……”
“阎君找人雕的,说只有修罗大人一人立在石柱上,看着不对称,别扭。”
“……”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四人前后过了这鬼门关,鬼门关内与地府的景致截然不同,此处倚赤壁而建桂殿兰宫,飞檐反宇,雕梁绣户,可谓美轮美奂,阴丽华远看这楼台宫室隐隐还泛着玉石的寒气,颇为惊讶。心道,只看如此规制的建筑,便知这孟婆在地府中地位不同寻常,方才过鬼门关时,路途虽长,但毕竟没见什么厉害关窍,又听闻那阎君处事那般恣意随性。还当这奈何桥畔并无什么了不得。现在一见,稍作推理便知这三面修罗绝非等闲之辈,否则何以能担此重任。
“列位,本尊就送到这里。”破天荒的三面修罗竟第一次异口同声,说罢便转身隐入鬼门关。
一行人走近了,只见门楼上挂得匾额空无一字。入其内,这宫殿不知是何人设计,可谓神工天巧,阴丽华身为太后,也未见过如此繁复的宫室结构。黑无常扛着幡在前面走得大摇大摆,轻车熟路,白无常收了锁魂链,双手插起袖子,颔首走在黑无常后面。阴丽华见他如此恭敬的样子,平白生出些紧张感。
忐忐忑忑的走了半天,路上半个鬼影都没有,这宫殿虽然富丽,但待时间久了还是瘆人,阴丽华正想着这阖宫上下难道就住着一个老太太?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阵冷风袭背。
阴丽华肩膀一紧,侧头便看到一只雀鸟停在了她的肩头。
前面的白无常却顿住了步子,转身两手交叠郑重朝她行了一礼。
“先生这是何故啊?”阴丽华不解
前面走远了点的黑无常此时三步并两步得朝着阴丽华跑过来,高喊一声“婆婆!”
“叫得倒亲,也不见你常来看我。”
忽闻得肩上的雀鸟言人语,阴丽华肩膀僵着歪头去看。见它尖喙开合,这人的声音确凿无疑是它发出来的。莫非这孟婆是只鸟?不过这声音似女童,全然不像老妪之音。阴丽华十分疑惑。
“阎君并不大乐意我们到鬼门关附近晃悠,今天也是我兄长又迷路了,我要帮他带路才敢过来。”黑无常见孟婆倒是活泼了很多。
“哦?”阴丽华肩上的雀鸟将视线挪到白无常身上“小白,你这舌头怎么了。”
从方才开始,白无常见一个人就被问一句舌头怎了,阴丽华从开始被惊得五指岔开到现在几乎都没什么反应了。
“不妨事不妨事。”白无常行完了礼,直起身子答得温和,阴丽华随他走了一路,这人的脾气秉性多少能感觉出些,虽然温文,但总感觉笑得不太走心。从阳间下来时,还记得给棵树攒修行,想来也算是心善之人,但是这一路除了与黑无常说话时能有点别的表情,见谁都是一副恭敬谦和有余,亲切不足的样子。倒是这黑无常,喜怒皆形于色,与方才见的那三面修罗不同,似乎与这孟婆是真的投契,神态格外亲昵些。
“婆婆,最近奈何桥又有什么稀罕事儿,快说与我听听。”
阴丽华见那雀鸟在她肩膀上长吁短叹“这新上任的判官好没意思,死心眼一个。他上任这百十年来,把这因果业报算得太过清楚,等这魂魄到我这里,也就只剩喝汤渡桥了。哪里还能有什么稀罕事。”
阴丽华暗想,不然呢?这奈何桥畔难道不就是投胎轮回的地方吗?难道这奈何桥畔还有他用?忽然又想到自己并未被判官算过功业,后背又是一凉。
黑无常也是万般不忿,“那个八字胡我早看他不顺眼,前些日子我不过将一恶鬼罚得稍重了些,那八字胡又拿着生死簿跑到阎君那里告状。须知那恶鬼在阳间如何作恶,生死簿竟只给这点刑罚,那判官整日依着生死簿行事,半分都不知变通。若全依着生死簿判,那又如何对得起在阳间受他欺凌之人,这……”
见黑无常越说越没边,白无常打断道“孟前辈,笏板上所显的时辰快到了。”
“这魂魄是笏板招来的?”孟婆扑棱了一下翅膀,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兴奋。
“是,还请前辈带路。”看阴丽华直愣愣的站着仿佛鸟架子,又怕孟婆起了玩心,再做纠缠,又提醒道“时辰着实不多了”
孟婆展翅飞到阴丽华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尖喙开合,念了句有趣,便不再言语,径直朝屋内飞去。
黑白无常与阴丽华紧跟上去,只见屋内除了几个蒲团一方矮案,竟无其他家具铺陈。不过这房间后墙设计的极为别致,竟是镂空的,正中雕了一朵彼岸花,透过这花可见屋外一抹水色,阴丽华猜想这房间的那端便是奈何桥畔了。
“喝了它,上路吧。”
阴丽华定睛一看桌上摆着一碗汤,似稠非稠,晶莹剔透,想必这便是孟婆汤了。
阴丽华跪在蒲团上,正准备端起汤碗,想起这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便尽烟消云散了,转过身,朝着白无常行了个大礼。“丽华叩谢先生一路照拂。”直起身子,又向黑无常俯身拜了一拜“丽华谢先生引路的恩德。”
谢也谢过了,阴丽华起身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这碗还没放下,一时觉得头脑昏沉,身子越发的轻。低头一看脚已离地,身体不受控制,朝着那彼岸花的镂空墙壁飞去,眼看这墙壁穿身而过竟没有丝毫痛觉。
过了这墙,终于见到奈何桥畔的全貌——乍一看不过一条长河,左右不见始终。身子轻飘飘的向河边飞去,阴丽华挣扎着意识还在想为何只见河流,却不见奈何桥在何处。一股力道将她推到水面上,本以为要就此坠落,没想到脚下竟无端生出一片玉璧,阴丽华张开步子,又出现一片玉璧托在脚下,原这奈何桥竟是虽足而生的玉璧。也是稀奇,一踏到玉璧上,方才喝下孟婆汤后的异状也烟消云散了。
阴丽华站定,凝气敛神,竟还能想起自己这一生的喜悦痛楚,看来这孟婆汤还没显效。不知为何,阴丽华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刘秀的脸。
“这世间多少事,唯盼能有个始终,秀万幸,与你有始有终。”
黑无常正与孟婆说他如何惩治教训了一个为祸乡里的魂魄,抬眼看到白无常站在彼岸花边,向那奈何桥畔望。
“兄长每次到这奈何桥畔送人,明明交了差事反而心事重重。”
“他与你不同。”孟婆说得漫不经心。
“不就是零零散散记得些前尘往事嘛,明明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怎么就那么放不下。”
孟婆笑了一声“这地府上下都记得自己的过往,小白记得一星半点,你是浑然忘了,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记那劳什子作甚!如我兄长那般?”黑无常说话随性,调子不觉高了些,白无常突然猛得回头,黑无常以为他听见了,看白无常脸色很是不善,心里打鼓。
但这白无常眼神在他身上并未停留,仿佛方才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疾步向屋外奔去。黑无常一头雾水,到这彼岸花边看了一眼,眼睛不觉瞪得老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