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空中乍现白无常锁魂链,勾连了阴阳二界,弥漫的血雾间冲出一个人影惊得小鬼四散奔逃。
只见那人影越来越近,为首拿着狼牙棒的那个鬼首到底见过大世面,一眼看穿滑下来的是个人的魂魄,啸然一声喝止了自乱阵脚的小鬼。
“糊涂东西,不过是个魂魄,也值得这般嘶叫。”说着运气又将那狼牙棒举了起来,双手握着,指如伞状,扎着马步气沉丹田,还试挥了几下,横眉竖目地对着那自上向下滑动的魂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是了,阴丽华的魂魄方才坏了他的威风,看样子这鬼首是要亲手在她身上再讨回来。
阴丽华还不知道自己搅了别人的好戏,方才她被白无常推下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不过这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白无常领间长巾化作的圆环竟然没有任何异样,顺畅无阻得带着阴丽华向下冲。但强烈的失重感还是挤压着她的神经。到底是活了六十岁了,阴丽华仍能紧咬牙撑着,一声不吱,心里却在顾虑。
阴丽华母家一族乃春秋时名相管仲后裔,最重法度规矩,阴丽华偏偏生了个活泼性子,规矩紧了总要在别的事情上抒发些天性,是以,阴丽华年轻的时候酷爱机巧之术,深谙物理,知道惯性使然,自己现在已经是开了弓的箭,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她破雾而出之时,便大致看清这地府形貌,红岩赤壁,地貌嶙峋,不禁担忧这一路滑下来若撞在石壁上,自己这魂魄是否受得了。正想着呢,一个现成的肉垫就凑了过来。
阴丽华心道不好,不愿连累旁人,厉声唤那肉垫避让,靠近些才发现这肉垫神色有异,挥着狼牙棒兴致勃勃。倒像是要了断了她。
阴丽华下坠势猛,避无可避,上臂用力拽着圆环,看准时机向上一曲双腿,勉强躲过这一棒。就着下滑的趋势,阴丽华脚踏在这肉垫头上,震得手松了圆环,先前的惯力还加在身上,倒地滚了两周倒也并无大碍。反而这鬼首一棒挥下去用了全力,身体本要就势前倾,结果被阴丽华正中脑门蹬了一脚,前倾的势头受阻,因而狠狠的扭了腰。
一众小鬼看傻了眼,有个不知是机灵还是不机灵的扑哧一声,瞬间就被恼羞成怒的鬼首掷出的狼牙棒砸了个正着。这地府的狼牙棒与人间不同,本来这地府上下就没个喘气儿的,是以这狼牙棒砸下去也伤不了性命。但被砸中,一时三魂七魄都要被震出元神,各中滋味也是爽利的很。鬼首捂着腰,收了狼牙棒,视线重新落到阴丽华身上。
阴丽华在地上缓了缓,撑地起身,方才圆环脱手,一路翻滚竟然滚到了那坐定的孙悟空旁边。阴丽华哪里识得这是何方神圣,只是见这猴子身着红襟玄衣,紧闭双目,神态自在温和,看起来与眼前这帮凶神恶煞之徒大相径庭。
阴丽华隔着锁魂链,看这帮面上不善的鬼差逐渐围拢过来,心里纳闷这是何处得罪了这帮恶鬼,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先前拄着狼牙棒的,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嘴脸。
阴丽华向前迈了一步,拱手作揖,这孙悟空不知不觉就被她挡在了身后。“各位好汉,丽华初来乍到,不知何处得罪了列位,初次见面便棍棒相迎,”阴丽华深居宫中多年,如此江湖气的话说起来当真恍若隔世,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一时间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丽华先向诸位赔罪了。”
拄着狼牙棒的鬼首阵前活动了活动胯,腰际的疼痛渐缓。心道方才被这女娃儿再一再二的拆台,现在摆出这幅恭敬样子又有何用,但转念一想,之前没看清这是个女子,现在掂量一下左右不过一介女流,便是打得她哭爹喊娘也显不出自己这一身本事。既然已经服了软,那也不必再与她纠缠。想到这里,这鬼首忽然佩服起自己的度量了。
“你且闪开,先待我料理了这只猴子再说。”
阴丽华回头看那鬼首口中的猴子竟是还是纹丝不动的盘腿坐着,再一打量,虽知这地府,万般规矩章法可能与人间不同,但这如何看都应当是只年纪不大的小猴子,见对面来势汹汹,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不禁生出些义愤。
阴丽华生于乱世,见饥馑遍地,山贼横行,也曾发下以一己之力助天下太平的宏愿,最是看不过这倚强凌弱的架势。但毕竟初入地府,阴丽华虽有心回护,但无奈对面人多势众,便回首又拜了拜,装出一副做低伏小的样子“不知这小猴又是何处开罪了壮士,丽华替他向各位请罪了,还望各位高抬贵手。”
不知进退,鬼首心里嘁道。二话不说,抡着狼牙棒就冲了过来,阴丽华见势不妙,凑了两步,右手一撑锁魂链,斜身跃起。这鬼首本就轻敌,一脚过去虽未触及面门,但也是耳边生风,吹得鬼首心下一凉。
阴丽华一脚挥空,挽着锁魂链回身一转,以这链为盾挡下了鬼首一击,也震得阴丽华双臂酸麻,她趁着鬼首还没挥下第二棒,转而以背负链,回身一脚正中这鬼首胸口。
鬼首退了两步,心道,没想到这女娃儿还会些拳脚。方才一击砸在锁魂链上才想起这女娃儿是顺着锁魂链而下的,想必是无常大人刚刚拿回来的魂魄,心下立刻有了计较。他抬手一挥,一众小鬼便涌了上来。阴丽华侧坐在链上,将孙悟空与一众鬼差隔开,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架势。
阴丽华认识刘秀之前的际遇着实有些传奇,暂且按下不表,但是入宫二十余年也久未活动拳脚了,没想到这人一死,身体竟如此轻便,有时出招反而过犹不及。待阴丽华渐渐适应了,与这群小鬼过招倒更显行云流水。借着这横在中间的锁魂链,竟然生生拦住了小鬼的攻势。
虽然现在尚可应对,但阴丽华还是不禁分了心思去看那鬼首,方才倾力攻过来,看着有勇无谋的架势,才只踹了他胸口一下,怎么就老老实实得隔着八丈远的观战。
恐防有诈。
虽然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但阴丽华肩上还是中了一刺。
她跌下锁魂链之时内心充满疑惑,执刺近身相搏之人明明就是方才的鬼首,但这鬼首确凿无疑还在远处一动未动。
不给阴丽华片刻喘息的机会,小鬼如同打蛇上棍般又缠了过来。如此斗了几个回合,阴丽华仍能堪堪撑住,小鬼虽揍得七零八落,但阴丽华也几近力竭。正欲调整脉息的当口,突然感觉冷风刺背,已然躲闪不及,又中一刺。
这次阴丽华倒是看清了来人正是那鬼首,想必是有什么分身异术。阴丽华过去与人过招,哪见过这种机巧,但这鬼首的攻势已不容她多想,抖腕挑刺,鬼首步步紧逼,阴丽华颓势渐显。鬼首抓准时机,正对着面门刺下来,阴丽华躲闪不及,心里一凉。
正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白无常现身,一脚踏在鬼首的手腕上,利索地止了这场干戈。
其实阴丽华滑下来不久,这白无常便已回到地府,当时见阴丽华有心回护那猴子,而且身为太后言谈间竟如此的江湖气,心念一动便隐在山石之后旁观,只看她如何料理。万万没有料想到,这阴丽华虽不会什么秘术,但单凭拳脚竟然能够与一众鬼差斗上几个回合,后来连中两刺还不避让地挡在那猴子之前,倒是有些意思。
这鬼首突然又被搅局,胸中骤然生了股恶气不吐不快,正欲叫骂,抬头便见白无常垂眸睨着他,一阵寒意从脚趾头缝唰得窜到脑后。见这鬼首一言不发,脸色僵硬,白无常又迅速换了副面孔,他衣领遮着半张脸,弯着眼睛似笑非笑,“这位差爷,卖小生个面子,就此打住如何?”
鬼首后背汗涔涔的,连连点头称是。方才他只记得这女子是刚刚入地府的鬼,绝对没见过他这移形幻影之术,便打算用法术教训一二。但拳脚相博,一时打出些意气,最后那一刺不管不顾的朝着面门要害部位刺去,若真刺上了,怕是会伤及这女子的三魂七魄,无端伤人魂魄是大业,若没有白无常现身相阻,怕是自己已经闯下大祸。想到这里,这鬼首也顾不得颜面,就着方才被白无常踩踏的姿势,趴着朝白无常拜了起来。
白无常抬步过去,看了一下阴丽华的伤势,魂魄的要害处与人不同,看着吓人,倒也并无大碍。此时只闻得判官衙门钟鸣一声,白无常回头一看,一众小鬼奶猫似的的看着他,这变脸的速度令阴丽华咋舌。
“既然判官有请,便进去吧”白无常收了锁魂链,拾起地上的圆环,在袖子上蹭了蹭。
阴丽华见一众鬼差绕过她去搬那猴子,起身要拦,却被白无常拽住“这石猴寿数已尽,自有他的去处。”
“可这……”阴丽华怕这猴子再被欺侮,白无常目含笑意的打断她,
“诸位差爷不过一时行差踏错,想必……”说着将圆环恢复为领巾重新别回到领口,“不会再犯。”
白无常说得轻巧,这话传到一众小鬼耳朵里却如荆棘刺背,连连称是还不算,鬼首指挥着,一众小鬼竟把孙悟空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担在肩膀上,往判官衙门走。
阴丽华失笑,自己落得如此狼狈尚无法料理的事,白无常一句话便有这般四两拨千斤的功效,又想起刚才命悬一线,多亏白无常出手相救,如此恩德自己连个谢字都还没说。于是忍着肩背痛楚,俯身行了个大礼。
“阴丽华叩谢先生大恩。”
众鬼肩上的孙悟空耳朵动了动,眼皮还是合得严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