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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泠阮其实早已疲累异常,只一口气撑着,现下撑不住便沉沉睡去。
周慕寒这才起身,翻出医药箱,小心的清洗处理伤口。最后缠上绷带,打了个结。
仔细看看,女孩的手臂咬痕并不少,虽然大多都被处理过,但那些深色的痕迹,在女孩白皙的手臂上分外惹眼。显然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还记得顾侯生死的那晚——他还记得顾侯生死前的最后一次对话,他已经掌握了顾家的大半资产,但那个为顾氏操劳了一辈子的掌舵人看上去还是云淡风轻的睿智模样,甚至笑着对他说,“周先生,是我欠你的,我没有怨言,但是我有最后一个请求,既是补偿,也是报答。”
他当时并不懂那个男人的意思,但也有预感男人可能要选择死去了。
他说不清自己听到顾侯生死讯的心情——是满足多,还是愧疚多?
他轻抚过顾泠阮手臂的伤痕,目光沉了沉,把女孩的手臂塞进了被子,又盖好。
多么相似。
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他好像又看见了,时光深处的那个年幼的男孩,瘦瘦小小的,睁着无辜的大眼,一个人瑟缩在柜子里,泪流满面。
这是他从不为人知的往事,随着他的功成,随着他的名就,化作了几缕青灰色的烟,湮没在京城的土里。
时光像是重新来过,只不过这次,他是旁观者。
但那些阴影,怎么好像从来没有,从他身上剥离呢?好像不管过了多久,他变的多么强大,成长的多么快速,他的心里,都有一个男孩,躲在柜子里,不敢发出声音的无助哭泣。
当时并没有人帮他,所以他成了现在的样子。尊敬他的人越多,便越是寂寞;挣的钱越多,便越是空虚。他无人可爱,也无任何人爱他。可是她呢?
周慕寒低下头,看了看女孩睡着后,更显的脆弱恬静的脸。这张脸,完全继承了其母冠绝京城的明艳,又因为带有她父亲儒雅澹定的模样,将那份美艳不可方物的姿容,中和的恰到好处,虽是才十四岁没长开,但其中的清纯之色才最是动人。
算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是不是,在这个还是孩子的小姑娘身上,该留一丝情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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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熹微。
竟是个好天气。
顾泠阮睁开眼时,已是有蒙蒙的太阳光亮了。
咦?
她看向床尾,那里,周慕寒正以一种别扭诡异的姿势沉沉睡去——他半身坐在床旁边的凳子上,半身伏趴在床上。
她动了动左臂,明显已经被包扎过了。
想起昨夜,她不由无奈苦笑。
爸爸跳楼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雨。大概是怕她阻拦,他就先把她锁在了大衣柜里。
才开始她还不明就里,在衣柜里不知所措。直到听到那一声“咚——”。明明是从她家二十二层跳下的,明明她该听不到声音的。却觉得那声坠落,那么响,那么沉重。
于是她大叫,死命的拍打衣柜。
家里早就没有人了,从爸爸破产负债之后。
没有人回应。
她叫喊到声嘶力竭——直到她的喉咙疼痛暂时失声。而这时,外界虽然有了吵闹的呼喊声、撞门声,却都好像与她再无瓜葛了。
就这样算了吧。
她在衣柜里,甚至放弃了撞衣柜门。
顾泠阮渐渐失去了意识。在那一刻她甚至是想要和父亲一起死去的。
毕竟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牵挂呢?
她轻轻抚摸着左臂的绷带。是,这个男人么?
原来,他也是温柔的么?
她静静想着,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挂着多么温柔的笑意。
阳光洒在格纹辈子上,女孩望着床尾男人,眼波暖暖,多像是一幅遗落在时光深处的画卷。甚至多年之后,顾泠阮带着伤透了的心离开这个男人后,想起这个场景,还能体会当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