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盐城东郊。
“不,不要,娘,娘,你快出来,快出来……”
灼热的火舌充斥了整个眼球,鼻尖满是烧焦的味道。一身灰袍的女子在艳丽的火苗下一点点隐去,最后被完全吞噬。
明明是阳春三月,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喂!丑八怪!快醒醒!你叫得声音太惨,害得我都不敢睡了!”
灰暗的房间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跪坐在另一名同伴身边,伸手摇晃着他细小的胳膊,试图将他从梦魇中拉出来。
两人身上穿的皆是打满了补丁的粗布麻衣,原来是两个小叫花子,而这灰暗的房间实是城郊一家荒弃的草屋。
醒着的那个男孩眉目还算清秀,可他那位睡着的同伴,蜡黄的皮肤上还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看着甚是恐怖,难怪要被叫做丑八怪了。
被梦魇住的少年终是抵不过身体的摇晃,缓缓睁开眼睛,两颗眼珠因周围光线不足呈着诡异的暗红色。
“小白,我梦到娘了。”脆生生的话语从醒来的少年嘴中吐出,原来这丑八怪竟是个女孩,而且她不但是个女孩,还是已经年满七岁的红月。
因为这世上有着一双血色异瞳的,只有带着前世记忆再世为人的红月。
“给你说了多少遍,要叫白大哥,你把我盐城第一帅——白玉的话当耳边风啊?”白玉恨铁不成钢的在丑八怪的额头上狠狠一敲,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对他来说,这丑八怪就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救回来的小奴隶,对待奴隶自然不需要手软。
额头上传来的疼痛终于让红月彻底清醒过来,她眨了眨酸胀的双眼,从草堆上坐起来。
其实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这一年半来她如同过街老鼠,只要被人发现都会挨一顿子打。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都只会一边喊着“灾星”“不祥之人”“妖怪”,一边对她拳脚相向。
她已经习惯了。
唯一没有习惯的,就是美人母亲和周嬷已经不在的事实。
两年前,相安无事过了五年的幸福时光戛然而止。原因是,一个进庵烧香走错路的小姐发现了她。
她只记得,那个花一样娇柔的少女仓皇逃开的背影,还有隔天围住尼姑庵的官兵的叫猖声。
原来那娇柔少女是衙门正六品官员的千金。
那官员说,只要将她交出去,可免尼姑庵暗藏“妖祸”的罪责。
那官员还说,生下“妖祸”的美人母亲也是同罪。
整座尼姑庵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她们本是无依无靠的女子,吃斋念佛只求苟活于世,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势。
于是,她和美人母亲不分青红皂白成了众矢之的。
那些知道她存在的老尼姑都躲在人后,她们不敢出来为她辩解。只有惠仁师太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她说,这红眼是病,是生后得的病,并不是不祥之兆。
可是没有人听惠仁师太的,对于那些叫猖着来围剿“妖祸”的人来说,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结果都是一样的。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美人母亲为了将她偷天换日,自己点燃了住所。一瞬间,漫天的红光将整个黑夜都照亮了。
她被周嬷紧紧捂着嘴巴,手脚也都被圈进怀里。于是,她只能对着走向火光中心的美人母亲无声的叫喊着,出来,快出来,不要,不要。
大火一烧就是一天一夜,那些围剿“妖祸”的官兵陪着她一起见证了这场吞噬了她至亲生命的大火。
趁着大家都将注意力转移到火场,她和周嬷借助惠仁师太的掩护逃了出去。
然而,噩运并没有离开她们。
周嬷因为美人母亲的离世受到的打击太大,自离开尼姑庵之后就一直生病,结果不到半年,也跟着撒手人寰。
自此,她再无依靠。
紧接着的一年半,如同地狱般的一年半,她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如若不是一个月前白玉的出手相救,现在的她已成白骨。
于情于理,白玉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知是不是她命大,每次危及生命的时候都会侥幸逃过,她相信,那是美人母亲在天上保佑着她。
“喂,丑八怪,你还睡不睡了?明早可是要早起去抢包子的,你如果害得我起不来,我们俩都得饿死!”白玉又一个爆栗敲在这个总是会突然安静得不像话的小奴隶头上。当初真不应该救她,不但害得自己每晚都睡不好,还得操心她会不会饿死。
这小奴隶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这也是他在救了她之后才发现的。可是救都救了,也不可能再扔掉。加上她那双像宝石一样亮闪闪的红眼珠不但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反而让他觉得有几分可爱,所以虽然她长得惨不忍睹,但他还是把她带在了身边。
只是这双红眼珠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可爱,恐怕这世上觉得可爱的人只有他一个,所以为了避免这小奴隶再被人打死,他只好每天去找两份吃的,其中一份自然是带回来给小奴隶吃。
天知道为了养活他们两个人,他每次都要跟别人打上两架,害得他现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哪里还有“盐城第一帅”的样子?以前只要笑一笑,就会有富家小姐给铜板买烧饼,现在却为了多出来的一张嘴要去跟别人抢吃的。
“小白,不然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那派送包子的大善人不是说每人只能限拿两个吗?多余的两个你难道又要用打架去抢?你总不会每次都打得过人家。”红月缓过神来,跟着白玉一起躺下,却没了睡意。
“是白大哥!不然叫主人也行!——你去?你不怕又被当‘不祥之人’被人打死?如果你不怕死,你就尽管跟着我去。”白玉已经忘记这是第几次提醒这个吃白食的小奴隶对自己的正确叫法,反正不管提醒多少次,她的称呼都没有改变,真是让他气得肝子疼,却又乐此不疲。
“我会装瞎子,你只要让我抓着袖子就成。”红月斟酌了几下,提议道。既然眼睛是祸害,那就干脆闭着眼睛不让人发现就好。以前一直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当瞎子真的太难,或者说当瞎子死的更快。现在不同了,有人帮衬着,短短一个时辰的瞎子还是不难做的。
“你还要装瞎子?上次差点淹死,如果不是我水性好,你早去阴曹地府了。”想起几天前的遭遇,白玉就心有余悸。
“所以说让我抓着你的袖子啊,你只要不把我甩开,我就不会乱走。”红月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上次装瞎子原本是很成功的,却因为这个人小鬼大的臭屁孩为了一只破蟋蟀将她的手甩开,否则她怎么会一个人掉进河里?
“好吧好吧,随便你了。反正我是不会再救你这个白眼狼了,你最好被人发现,然后被乱棍打死。”白玉冷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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