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色的天在车后遥遥追来,似在挽留冉文竹的脚步,又似乎对他的旅程满怀希冀,漫天的乌青色因为这矛盾的思想而沉沉黑去,成片星光仿佛泪眼闪烁,又似荣耀的冠冕正在凝聚。
冬季的模样是一成不变的,冷清的月缓缓升起,为避免吐纳引起他人注意,冉文竹拉上车窗帘,闭目静思。
奈何他还无法像入定老僧一般不为外物所动,车内的嘈杂闲谈声、少妇安抚啼哭婴儿声、呵斥声,后座的一个胖子鼾声如雷的鼻息,都令他脑海翻腾汹涌,难以忘我。
于是冉文竹拿出手机阅读着电子书,书架上的《心经》惹人注意,可能是苍龙事件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本质构造产生了怀疑,而对一些奇淫技巧、佛道魔侠兴趣盎然。
《心经》总共二百多字,冉文竹不禁顺口读来,毫无半点生涩,入口润滑,出口铿锵,仿佛菩提在心,佛相庄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垂,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密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牁。”
唐代世界上最伟大的背包客玄奘大师简略《般若经》精髓且附加密咒,而成《心经》。
冉文竹自问,何为空性?
佛如是曰:“生老病死者,空;五官六感者,空;心识实虚者,空。”
即,五蕴皆空。
冉文竹疑惑不解,既五蕴皆空,万物又何以为万物?人之一切皆有感应,何为空?若一切皆空,实虚怎辨?
佛曰:“心空,物不空;既心空,物何不空?”
冉文竹感觉心中一佛一人辩论正欢,互不相服,玄奘这个观点倒给心学大师王阳明启迪: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佛本无相,人为之着相,信仰加身,人亦成佛,信仰离身,佛自坠地狱。
佛、道、儒、仙、魔诸类派别所修不同,但大道至简,万千小溪最终会融汇成一汪瀚海,怒吼天地。
这是东方自古以来的宗门派系,佛道儒三家就像三股麻绳最后拧成一股粗绳,经过数千年的糅合,纤维抽茧剥丝,三股已然不分彼此,虽然互相依旧派系不一,但也不复闭门造车、纯粹的理念了。
三家能够兼容并蓄,互补长短,那么万千大道能否凝成一条呢?抑或是独创一条大道兼容万道呢?
走一趟别人的路没有迷惘,却少了不同的景致;走一条自己的路艰险万分,但心中的疑惑在路上渐渐消散,一路就值得,也舍得!
天不舍己以遁道,叩问沧桑海未平!
冉文竹思考了许久,才略堪捋平了东方的几宗几派,那么西方的呢,东方的龙在西方是邪恶而丑陋的,他们崇尚上帝,上帝即宇宙的意志,而东方祭天的仪式也算是祭祀宇宙本源。
东西方存同存异,是信仰不同所致,那么又如何统领呢?
冉文竹苦思良久,无法解疑。两种相互掣肘的信仰就像南极北极一样,两极不聚,相生相克。两极?奥,对了,两极!太极生两仪,一阴一阳,穷究变化,纵是水火,也能找到他们的共性。
《道德经》上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有”与“无”相异却同是来自于道,只是形态、境界不同,但道义都是微妙精深、玄之又玄的。
世间一切追溯根源,就像阴阳鱼的阴阳水乳交融一般。
既然如此,科学上解释宇宙的形成起始于一场大爆炸,那么大爆炸的缘由应该是宇宙本身的一种调节,物极必反,整个物态都该在所允许范围内保持平衡。
万物自不是一成不变的,总是从一个状态跨入另一个状态,直至其能量难以维系这种跨越。
冉文竹想起小时候爷爷对他讲风水格局,却从来不讲冥冥之中的什么,而是说这只是体悟自然天生而来的一种势。
山川有势,人类依势而居,讲究人与大自然的和谐,总言之是相地之术。
风水者,堪舆。
堪舆者仰观天象,俯察山川水利,寻藏风纳水之地,以求生气缭绕,荫庇世代无恙。
《淮南子》中有:“堪,天道也;舆,地道也。”堪即天,舆即地,堪舆即天地之学。它以河图洛书为基础,结合八卦九星和阴阳五行的生克制化,形成推断或改变人之吉凶祸福、寿夭穷通的术法。堪舆与人的命运休戚与共。
古今风水研究的根本在于“气”,《黄帝内经》曰:“气者,人之根本;宅者,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顺之则亨,逆之则否。”《易经》曰:“星宿带动天气,山川带动地气,天气为阳,地气为阴,阴阳交泰,天地氤氲,万物滋生。”气于人于风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又言: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又说:“无水则风到而气散,有水则气止而风无。”
故风水之中地学为最,得水之地为上等,藏风之地为次等。
《水龙经》也说:“水飞走则生气散,水融注则内气聚。”“未看山时先看水,有山无水休寻地。”风水之论未尝是错,自然的概论古人言之有理,却非尽是夸夸无稽之谈。
想到这里,突然汽车一阵剧烈颠簸,把沉思中的冉文竹甩到前边座棱上,头沉沉一痛,双眼陡然睁开,只听得车里陆续醒转的乘客骂骂咧咧地抱怨,混乱之后又复平静,冉文竹将视线移向窗外。
一片无尽的山影朝后遁去,山上依稀有几点树木的轮廓,衰草铺开,蒙蒙地尽是乌色。路两旁散列早年滑坡而坠的大小石头,靠近路的山坡上还镶嵌着将坠未坠的巨石,向下俯瞰。在夜色中,两山逼仄而来,直令人昏昏睡去般。
看周围景色,山山环扣,已经到达冉文竹所居城市的郊区,估计天亮时分便可到达。
爷爷在家不知道做什么呢?老人家虽然爱好广泛,但老来独居总是寂寞枯味的。冉文竹从小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爷爷说他一岁时父母因为一场意味车祸双双离去,打小便和爷爷依靠父母的车祸赔偿生活,相依为命。
父母于他没有半点印象,只是偶尔发呆的时候会想到他们,幻想他们和自己说说笑笑,逗自己玩。
慢慢自己长大了,这种情绪也渐渐泯灭,不再滋长。
车仍然晃动不停,冉文竹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回想十八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离开爷爷这么久、这么远,前方仿佛有他的归宿,在深深地召唤他。
天色由黑转灰,外面的事物愈加清晰,入眼处不再群山似海,而是豁然开朗,空旷平远。
再远处却是排排黑烟囱,丈粗浓烟滚滚而上,怒天狂喷。郊区的烟囱将城市笼罩成天圆地方的鼎炉,阴霾遮天,如果站在整个城市的最高点远眺,会看见从上而下天地分三层:灰蓝天、阴霾天以及高楼大厦群。
冉文竹轻声一叹,心道:“人类只顾开发利用,一味人定胜天,视自然于股掌间,而忽略了自然的意志,一旦平衡崩溃,后果不妙呀。”
古人无为而治,将自身交付自然,全凭自然赐予;今人倒行逆施,无视自然,漠视生命。
但最终的道路却是,疏导自然,利万物而益己。
冉文竹自问现在人性虽已经认识到这一切,但离通达尚早,不题。
城市群映入眼帘,不过多时,哧——卟,车声戛然而止,已然到站。
倒了几路公交,辗转来回,冉文竹站在自家门口,心潮起伏,既为即将见到爷爷,也为困压心中的谜团有了解除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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