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售票厅，宁栀边哆嗦着寒噤边评价他的表演：“太……做作了，零分。”
“谬赞。”柊裴点头致意，皮笑肉不笑：“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提到这个她就一脸沮丧：“我身无分文，干脆直接找一个木盆子把自己装到里面，漂洋过海，漂回家好了。”
对于她这个想法柊裴却不予苟同：“请你尊重一下木盆子的感受，况且木盆子也是要钱的。”
“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嘴皮子功夫又日益增长啊。”
“过奖过奖。”他倒很是自谦：“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你哥哥到时候回码头一问，掌握了线索，顺藤摸瓜便游过来寻你了。”
宁栀听罢惆怅地仰天长叹：“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担心了。因为我哥哥他，十有**并没那么聪明。”
“……”柊裴骤然很同情那名素未谋面的男子。
两个人接下来一商量，皆认为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填饱肚子。民以食为天，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革命都是因为温饱问题得不到解决而爆发的。倘若饭碗都是空的，还指望着人们遵守什么规矩呢？在这一点上，宁栀和柊裴总算达成了高度共识。
“吃饭！吃饭！”尽管饭点早已过去，一提到吃，宁栀马上将自己调整到最兴奋最有活力的状态。柊裴本人明确表示非常想请她吃一顿地道的海鲜大餐，但兜遍了大半个岛，因为台风将至，很多饭店都不赏脸关了门。耳闻隔壁姑娘肚子的叫声越来越响，最后他一锤定音，决定先从全家便利店开始他们的革命征途。
对此宁栀也表示了十分之十的理解。并且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她还将冷冻柜里的各款风味佳肴全部挑了个遍。从岛外运一次货过来不太容易，从日期上看，这些食物已经不太新鲜了，但仍然不影响口感和食欲。
入店没多久，天空重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又有愈演愈大的趋势。宁栀坐在靠近玻璃窗的吧台前欣赏着雨滴吧嗒吧嗒打落在小绵羊座垫上，嚼一口饭团，舀一勺布丁，喝一啖海草奶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酒足饭饱后，宁栀才记起似乎还有这么一件事：“对了，你不是来找朋友的吗？”
“这个啊，不急。”与此同时柊裴也咽下最后一口煎饺，慢条斯理道。
她耸耸肩：“又卖关子。”
“非也——”他正欲接话，这个时候店门口蓦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欢迎光临”电子音，有客人进来了，夹带着阵阵冷风，撩过背脊。正在休息的收银员见状便从凳子上站起来，摘下耳机，笑着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您了。”
“是啦是啦。”新进来的女人许是刚电完一个时髦的卷发，眼见被雨打湿了少少，忍不住有些心疼。她小心翼翼地脱下雨衣，顺便回应道：“你也知道，我们家阿伯回家给老爹办葬礼啦，最近都不用去他家做饭，我倒是很闲，整天呆在家都不愿意出来咧！”
“对，对，听我妈说了。”他熟练地从蒸笼里拿出几个糕点包好，“陈阿公的阿爸年龄很大了吧？”
“对啊，都有一百了，所以是喜丧啦。不过他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回一趟家乡，生前没实现，只好现在替他弥补这个遗憾咯。”
“他们家乡是哪里哦？”
“天津啦，坐飞机要坐好久的。你上次毕业旅行不是去过吗？”
雨势霎时间变大，狂如瀑布，密如珠帘，从天边一泻千里，抽打得窗户啪啪作响，溅起了层层水花，天地之间一片迷蒙。
刚刚还兴致勃勃准备调笑几句的男人，眸色微沉，手指猛地停滞在半空中。
收银小哥甚是惋惜，叹息道：“我上次只去了北京诶……”
介于他们谈话的音量实在太大，想不让人听见都难。宁栀多多少少也入耳了一些，想必他们提起的就是传说中的温泉土豪，哦不，温泉阿伯了吧。一百多岁，那年纪的确挺大了。正专心致志思考的她，完全没来得及注意身边这位反应如何。
她猝然感受到身旁的椅子被抽开，柊裴慢慢站了起来，向柜台走去。
还没饱啊？她觉得今天算是碰到大胃对手了。
收银台的两人还在絮絮叨叨聊着家常，感觉到有人靠近，以为是来买单的顾客，收银小哥便顺势拿起了扫描器。
“他死了吗？”冷不防的，听到面前的年轻男人突然冲自己发问。
“嗯？”收银小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有点怔忡。倒是卷发女人先停住话茬，打量了他一眼：“游客哦？”
“应该是吧，以前都没见过。”收银小哥含糊地回答，转头继续问道：“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柊裴置若罔闻，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他死了吗？”
收银台的两人不明所以，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人的行为举止有点莫名其妙。阿姨使了个眼色，指指自己的脑袋，收银小哥爱莫能助，只得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他再次尝试与对方沟通：“呃，先生，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
柊裴神态是罕见的茫然。他缓缓移动步伐，向门口走去，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
“他死了吗？他怎么会死了呢，明明我已经找到他了……哦，对了，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人总是会死的，他活了很久了，是我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柊裴！”宁栀后知后觉，追上来扯住他的袖子，担忧地发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没事。”他回头，笑得一如既往，甚至还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借你的车用一下，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下雨了不要乱跑，被淋湿会感冒的。”
“……啊？”宁栀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和体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她回过神来，对方早已骑着摩托驶远，湿漉漉的空气中徒留下一行青烟。
温泉庄内，阿宗正看着《康熙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摩托的引擎声，八成又是遇到故障的。他走出去一瞧，果然看到张熟悉的面孔。“是你啊——”他挥手道：“不是说我到时自己去取就好吗？”
男人连头盔都没来得及脱，径直走进房间，问道：“陈南悟住哪一间房？”
阿宗讶然，在脑海里搜索半天，隐隐约约记起，阿伯去世不久的父亲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当初还是他帮忙刻的碑呢。
于是他下意识地往楼上指了指，不解道：“你认识他？
想了想又马上摇摇头，自我否定：“怎么可能啊……”
柊裴没有再搭理，越过他直接从楼梯拾级而上。
“诶诶诶？”呆滞了几秒钟，阿宗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冲了上去：“先生，这样不太好吧——”
楼上统共就只有四间房，两间卧室主卧锁上了门，儿童房的装潢又太过鲜明，等到他走进客房的时候，那人已经置身于其中了。
客房本来就鲜少打扫，有人老了以后更加忌讳，平时都是掩上的。乍然一开门，只见尘土飘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家具都已蒙上白布，独剩桌子上摆着的几个相框。
柊裴此时手里正拿着其中一个，细细打量着。相片里的老人抱着一个小娃娃，头发花白，笑逐颜开，精神劲儿十足。
“你怎么能随便乱动人家的东西呢？”阿宗这回是真真有些不爽了，打心眼觉得这人实在没什么家教。
于是他也不讲客气了，大步上前，劈手夺过相框，物归原位。
柊裴也没恼，双手依旧维持着举着东西的姿势，如一尊木雕泥塑。
良久，轻声问道：“能否给我讲讲他的故事？”
“啊？”阿宗摆正相框，回头迷惑地望向他。
“拜托了。”他凝视着阿宗，眼里充斥着难得的认真与执着：“无论如何，我要知道他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