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
叶玄阳恋恋不舍地看着妻子，轻声低语，“下次再见面，恐怕是一个世纪后了。你的容颜未改，我却已经白发苍苍。”
蒙着口罩的医务人员走上来，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移进装有冰块的木制棺材中。
“恐怕连一个世纪都不用，你们就可以再续前缘。”身着西装的老者走上前来，拍了拍叶玄阳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这里只是他们的临时住所，总有一日你们会重逢在新的时光里。”
叶玄阳拂首，“我不惧怕死亡，害怕的只是与他们永久的分离，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一回事而已。”老者一副了然的表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死亡不是用鲜血而是用时间证明着自己。你所看到和听到的，仅仅是死亡，不是开始或结束，不是穿过事物一个人放下了包袱。”
叶玄阳凝视着他花白的头发，皱巴巴的西装衣领上甚至还有蛀虫留下的洞。“吴教授，您的家人也沉睡于此吗？”
“我？”老者接过助手递上的白大褂，笑着向手术室走去，“我没有任何牵挂。”
“没有任何牵挂？”叶玄阳苦笑，显然是不相信，询问式地看向一旁的助手，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任何牵挂。”
“的确如此。”助手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扎着端正的马尾，表情一丝不苟，躬身递过一份材料，待叶玄阳签署完毕，才毕恭毕敬地取回，扭头离开。
叶玄阳缓步上楼，二楼格外的安静，消毒水的味道由淡转浓。他轻轻推开一扇木门，看见黑发少年正倚靠在半倚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输液瓶里的点滴正顺着透明橡胶管流动。
感受到了门边的动静，少年扭过头，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父亲。”
叶玄阳在床边的木椅坐下，凝视着他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凸起的青色血管，问道：“今天关节还痛吗？”
少年摇摇头，“打过针以后好很多了。”顿了顿，又道：“就是天气凉了，头上有点冷。”
叶玄阳无可避免地将视线转到了他的头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一会儿我出去买顶毛线帽。这次出来得匆忙，连过冬的衣服都没带全。”
少年缄默，良久才出声：“过年……不回家吗？”
叶玄阳怔怔地看着他，声音不知不觉压低了下去，“阿晖，爸爸刚刚把妈妈送走了。”他双手捂住了脸，仿佛会有巨大的痛楚从指缝中溢出。
输液瓶里的水已然空了，暗红色的血液开始回流，少年麻利地将针头拔出。
“爸爸，我们等下一起去买帽子吧。”贴着纱布的左手抚上了男人的头。
夜半，叶清晖在身体的一阵痉挛下猝醒。感受到脸上有粘稠湿热的液体徐徐蔓延，伸手一摸，铁锈般的腥味扑面而来。他迅速抽起床头的呼叫铃，正想按下去，忽然感受到了隔壁床沉重均匀的呼吸声。
他在黑暗中思索了很久，终于垂下了手，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放轻脚步向卫生间走去。
刺眼的白炽灯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将水流调到最小，小心翼翼清洗着面颊。无意中抬头看向镜子，一张面无血色，枯槁无华的脸浮现在眼前。
他复又垂下头，擤擤鼻子，继续清洗着。
卫生间外，床上的男人将修长的身躯蜷缩成一团，指间传来细小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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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吴宏文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上，摘下老花镜，将眼前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才笑眯眯开口：“真的决定了吗？”
宽大的病号服内包裹着叶清晖瘦骨嶙峋的身躯，他缩在椅子上，无声地点了点头。
吴宏文拿起座机的话筒，拨出几个键，另一端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压抑住了内心奔腾着的激动，“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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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林悦早早吃完年夜饭后就回到了房间里，不管是妈妈叫她下去吃饺子还是爸爸喊她放烟花都没答应，闷闷不乐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悦悦，”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是爸爸欢畅的声音，“你再不开门，我就只好带隔壁的小叶哥哥去点爆竹咯。”
“不去就是不去……嗯？小叶哥哥？”她从臂膀里抬起头，急匆匆地跑去把门拉开，“阿晖他回来了吗？”
迎接她的是爸爸窃笑的表情，还有妈妈嗔怪的脸：“不是叫你记得告诉女儿吗？”
男人哈哈大笑：“我可想多留我家小公主几年呢。”
“你这人啊，就是不靠谱。”妈妈说是这样说，还是帮他掖紧了围巾，又给女儿套上大衣，把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放下心来。“别玩太晚哦，回来还要吃年糕呢。”
“遵命，老婆大人！”爸爸牵着小林悦的手往外走去。
远远地看到窗口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林悦就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因为够不到门铃，小粉拳将铁门锤得咚咚直响。“小傻瓜。”林爸爸宠溺地说了句，抬手摁响了门铃。
没过多久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阿晖阿晖！”林悦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一头钻进了他的怀抱，差点把他撞到地上。
“悦悦？”叶清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看清眼前的人，只得无奈地揉揉她脑袋，“你怎么来了？”
“阿晖，我好想你啊。”林悦呜哇的一声就快哭出来了。
“喂喂，女孩子家要矜持一点。”被彻底无视了的林爸爸很不开心，脸鼓成了一个包子，端着饭盒硬是挤进了他们中间，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我们给你送饺子来了，悦悦妈妈自己包的芹菜馅饺子。”
“谢谢叔叔阿姨。”叶清晖有点羞怯地接过饭盒，饭盒盖上的小猪正眨巴着眼睛瞧着自己。
“好小子，”林爸爸捏了捏他的脸，“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嘛。”
他向里屋瞅了瞅，“你爸爸不在家吗？”
“嗯，他有事出去了。”叶清晖打开饭盒盖，热气腾腾的白雾顿时弥漫了开来。
林悦擤了一把鼻涕，眼神中出现了一点困惑：“可是阿晖，你为什么剃成光头了？不冷吗？”
叶清晖低头不语。林爸爸轻捶在他的肩膀上，“快点趁热吃吧，不够只管说，我再回去拿。吃完我带你们放烟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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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的一声响，寂静的夜空被打破了。绚丽的光芒快速地旋转上升着，在最高点炸裂，绽放成灿烂的花朵，又如昙花一现般迅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天空重新披上黑色的帷幕。在穹顶之下，两个小孩并排坐在木凳上，屏息仰望着这瞬间的花火。
“烟花真美啊……”林悦托着下巴仰望星空，嘴里喃喃道。
“悦悦，我长大以后想成为一名摄影师。”叶清晖突然开口道。
“诶，为什么呀？”林悦偏了偏脑袋，被他突如其来的梦想弄得有些不解。
叶清晖安静地看着繁星点缀的星空，一本正经道：“烟花虽美，却稍纵即逝。我想留住的，是永恒的美。”
“好深奥哦……”林悦半懂不懂，不过还是十分捧场：“不过阿晖不管当什么都是最帅的！”
“哎哟。”正说着她突然捂住了头，“好疼！”回头哭丧着脸看了一眼，顿时发出哀嚎：“老爸，你干嘛敲我脑袋？”
“小小年纪，就在这里犯花痴。”林爸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
林悦一下子乐了，即时冲过去牢牢搂住了叶清晖的胳膊，“那我就嫁给阿晖好啦。”
叶清晖的脸霎时就红了，方才的淡然一扫而空，支支吾吾了起来：“悦悦，别……别这样……”他倒像一个大姑娘般扭捏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林爸爸大笑出声，逗趣道：“小叶，你老是这么别扭，我很不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你啊。”
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叶清晖大汗淋漓，脸颊两侧染上了久违的红润，就连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洋溢着光彩。
他看到书房有一丝光亮，大概是爸爸回来了，便走上前轻轻推门，低声道：“父亲？”
沉重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他后退一步，门便被快速地拉开了。“这是？”他惊讶地看着房间里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几个白衣大褂。
“阿晖，你回来了啊。”背对着他的叶玄阳转身，招手道：“快过来，看看是谁来了。”
说罢一偏身，之前被他的身躯遮挡住了的人豁然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