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
茯苍捧着药盒站在门口。
这是白塔二层楼,岷昭就在他面前的房间里,想到方才听到一声惨叫,然后侍者一个个夺门而出落荒而逃的场景,茯苍忍不住笑了笑。
岷昭湿漉漉地定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女孩——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的花猫面具被她退下,静静地挂在脖子上,还有那严重灼伤,几乎分不清五官的半张脸。
她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了,她一路上决口不提半张脸的问题,是她坚信这种小伤对她魔的体质没有任何影响。
可这根本不是她的身体!
皮囊神马的完全不在魔丫头的苦恼范围内,她痛惜的是她的不死之身!被车碾碎都能痊愈,被五马分尸都能拼回去的不死之身!
这是神马东西?**凡胎!会病会老会死的**凡胎!
“只是样子变了,对对对,只是样子变了……”岷昭颤颤巍巍拿起梳妆台上的发簪,然后摊开左手,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簪子,心下一横,用簪子在手心划开了一条不浅的血线。
她愣愣地盯着,看着血从手心不断地溢出,呼吸由粗重慢慢放缓,半个钟头过去了,伤口并未愈合。
“我……会死了。”
一个死字出现在岷昭的脑海中,就像掉入了一枚原子弹,“轰”的一声,炸得她脑浆四溅,魂飞魄散!
自出生以来,她第一次认真说了“死”字,因为她与这个字,从来都是两条不想交的异面直线,常见,却互相视而不见。
而现在,两条直线竟然有了交点。
活得越久,越怕死,所以岷昭怕得要死。
她甚至在一瞬间回顾了几千年,无比憎恨自己的随意,随意地生活,随意地战斗,随意地败落……所以现在,连死神都看不过去了吗,所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随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像是赌气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岷昭突然觉得很好笑,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件事竟然怪不了别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罪魁祸首竟然还是她自己!
如果……好吧,没有如果了。
“小小年纪想什么死?”
柔软的毛毯从天而降,将岷昭整个儿包了起来,然后有人轻柔地隔着毛毯擦拭她湿哒哒的头发和身体,许久,岷昭的脑袋露了出来,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茯苍。
“我是闭着眼的。”茯苍睁着眼解释道,顺手将毯子在她胸前固定住,又坐到她的面前,打开药盒,取了些许黑色的药膏,轻轻抹在岷昭手心的伤口上,拿白布裹了起来。
“这个身体不是我的。”岷昭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转,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失血过多,脸色有些惨白。
“胡说什么呢?”茯苍又取了些奶白色的药膏,在岷昭灼伤的脸上轻柔涂开道,“会好的,别瞎想。”
“我说真的,这个身子,会死!”
“是人都会死的,”茯苍将面具重新戴在岷昭的脸上,指了指地上的衣裙,道,“师父,需要徒儿帮您穿吗?”
“嗯……”岷昭神情恍惚,不知何意地点了点头。
茯苍见状,苍白的脸上浮起两抹红晕,心道自己开个玩笑而已,不想着丫头竟然如此脱俗,如此……大方,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岷昭和茯苍面对面坐着,岷昭蹙着眉心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只是低声道。
“这样不好吧?”茯苍闻言,左右为难起来,他不明白给师父穿衣与什么机会有关,但看岷昭认真的表情,好像后果很严重的样子,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捡来了衣物,然后去解岷昭的浴巾。
“你做什么?”岷昭突然低头看了看,茯苍纤长的手指,正好停留在她的胸口,只要轻轻一拨,浴巾便会滑落。
茯苍的脸红得不行,此时被岷昭看着,更是红到了脖子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鼓起了极大地勇气,对上岷昭的眸子道:“师父,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这种事,还是得侍女来做,对……侍女。”说完起身,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衣角,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却打了个趔趄。
岷昭看不明白了,这小子刚才是想非礼她吗?
“等等!”岷昭叫住茯苍,嘱咐道,“去给为师弄一套铠甲来,从今日起,为师要好好保护这条小命!”
没错,她要保住这条小命,找回她的不死之身,这应该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活着离开这里,活着回到家里,活着找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就有可能让一切回归正途。
是努力的时候了啊,不知道现在努力,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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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小一点的吗?”茯苍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寅叔为难地欠身道:“兵甲皆是为男子所制,实在寻不着岷昭姑娘这般小巧的尺寸了。”
“没事没事,”岷昭摇了摇手,全身上下便发出铿铿锵锵的金属撞击声,她将歪了的头盔扶正,仰着下巴才看见面露尴尬的众人道,“就先这套将就将就。”
“可你这样,看起来走几步便会散架了,”茯苍上前,在岷昭头盔上敲了敲,“你头脑可还好?听起来似乎有些空洞。”
“你这人骂人不带脏字吗?”岷昭将头盔拿下,由于个头太小,仅在盔甲脖颈处露出半个脑袋,吓得路过的侍女惊叫一声,打了个趔趄,慌忙离开了。
“岷昭姑娘,”寅叔依旧一副正经模样,“入夜之后,可否卸了这一身兵甲?”
“为嘛?”
“着实有些瘆人。”寅叔诚恳道。
……
于是,在一片怪异的目光中,公子茯苍领着一个看似随时会散架的铠甲上了马车,前往应天殿,参加降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