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凌晨四点多,b市似乎还在沉睡中。一辆车子平稳行驶着,后面的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摇了下来,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司机老丁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噤,缩了一下脖子。透过后视镜,他往后看了一眼,后车座上叶璞恍然不觉,头发被风吹得乱了,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老丁觉得心里有一些发怵。刚才在机场的外面,明亮的灯光下,他一眼就看见了叶璞,身长玉立,一身黑色的大衣,在人群中尤其扎眼,虽然睽违了八年,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了他。
老丁服务于叶家已经十年了,叶家的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当然也包括八年前叶璞远赴德国的原因。那一年的夏天,是他去乡下把那个叶璞和许盈蓝接了回来,并且遵照叶之明的吩咐,留给了李家一笔钱。李家的人虽然是乡下人,却极为耿直明理,连钱都没有收,虽然痛失爱子,却对叶璞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但是叶璞回来后却性情大变,整日沉默不语,后来连学校都不去上了,只好办了休学。整天窝在家里,整个人萎靡颓唐不成样子,叶之明甚至为他请过心理医生,也没见多少起色。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通知了叶璞在欧洲的母亲,把叶璞带到了欧洲。
后来,作为一个司机,他极少从叶之明的嘴里听到叶璞的事情,这一段连同叶璞这个人好像早就被遗忘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八年流水一样的光阴悄然而逝,叶之明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由一个小小的化工厂扩大了一个拥由两万职工的大集团。除了某些生产化工产品,连地产业都有涉足。只是也没见叶之明快活多少,反而眉头越皱越紧。除了生意烦难之外,大概最让他心塞的就是他的小儿子吧。叶之明忙于生意,自然很少顾及到家里,而叶太太生性温柔,大概也是应了一句老话“慈母多败儿”,叶珺越来越桀骜不驯,喝酒,打架,赌博,再加上女人,周围聚这一大帮的狐朋狗友,做出的事情越发叫叶之明对他绝望了。而叶之明这次心脏病发作也与叶珺有着莫大的关系。
“丁叔,麻烦你,先去医院吧!”叶璞终于从窗外收回了目光,随手摇上了车窗,沉声说道。
老丁回过神来,说道:“叶先生的意思,让我先接您回家——”
“麻烦你——”叶璞依旧坚持,他言简意赅,语气中透出一种从容不迫来。
“是”老丁答应,调转了车头。
医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病人模糊的呻吟。老丁走在前面,叶璞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
这里是一间特等病房,叶璞向老丁点点头,老丁站在了门外,他推门而入。
一室幽暗,只有壁角亮着一盏小灯。叶璞立在床前,病床上的叶之明,明显老了,皱纹多了,眼窝深陷,两鬓都是霜色,脸色愈发不好,也许都是灯光的原因,总让人觉得满脸菜色。
叶璞静静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八年前,他被送到了欧洲,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专业,一切从头开始。虽然身边有妈妈,可是他一直知道,妈妈对他的感情说不上浓烈,舞会和游山玩水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些。而他经过了一段冬眠似的蛰伏期,终于振作起来,李翔的死给他带了冲击,被他深埋在心底,变成了另一种看不见的伤口。但是至少他的表面已经恢复了正常,学语言,选学校,适应环境,融入人群,他忙得像一只不停转动的陀螺,只是凡是与应用物理有关的一切,他再没有碰过。
海德堡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后,他去了法兰克福,任职于一家金融机构,并且通过持续的勤奋努力,已经做到高管的位置,在一群保守排外的欧洲人中间脱颖而出,颇为不易。在这些经历中,少年时候开朗飞扬的性格早已不见踪迹,严谨,勤奋,认真,守时,他觉得自己早就成了一部机器上的零件,被打磨的如钢如铁。唯一的消遣只是周末的时候,去酒吧里喝上一杯啤酒而已。
只是上个周末,他还在家里休息,接到了一个中国的电话,没有想到竟是惠姨。他略微有些吃惊,除了节假日的时候,会给爸爸问好之外,他从来没有与家里有过过多联系。隔着遥远的距离,惠姨的声音似乎带着哭泣的尾音:“叶璞,你能回来看看吗?你爸爸……他想你了,能不能回来看看他?——他身体不太好,前一段时间,他给你发了好几封邮件,你看了没有?”
“爸爸病了?!”在惠姨吞吞吐吐的语气中他早已猜了出来,要不然惠姨也不会打电话来。虽然惠姨一向待他很好,但是却不见得多么亲密,大多时候也只是客气而已,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也会给他电话。
“是,最近他身体很不好,能回来吗?”他只好回她安排好工作后,会准备回国。
放下电话,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的邮箱,其实这个邮箱他已许久未用,但是当时留给家里的联络方式除了电话就是这个邮箱了 。
果然邮箱里静静躺着六封邮件,都是这两个星期爸爸寄给他的。细细浏览下来,言辞恳切,只是祈盼他回去而已,还有几句是关于叶珺的,虽然轻描淡写,他已经看出其中端倪。这几年家里的情况,他并不是不清楚的。妈妈虽然和爸爸离婚多年,且定居欧洲,但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关于叶珺的事情,有时候他们见面的时候,总会在耳边念上几句,说道叶珺如何不知天高地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时候,神情上幸灾乐祸。这个时候,他也只有装作听不见而已。
但是不得不承认,爸爸的这些邮件仍然让他心里有了酸涩的感觉,尤其是后来惠姨把爸爸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发给他的时候,他猛然觉得心里仿佛缺了一角,眼睛湿热,当即决定回国。
此时妈妈正在瑞士度假,他只是向她略微说明了情况,虽然她极力反对,不希望他去趟浑水。可也听出他语气坚决,也只得作罢。叶璞向公司请了十天假期后,终于成行。
一旁的洗水间的门被推开,叶璞微微转过头去,正是惠姨。只是风韵已经不见,满脸憔悴,仿佛是吹落在西风的残花,或者连残花都是不是,变成了泥土。
她微张着嘴,一脸吃惊,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轻轻说道:“叶璞,你回来了!”
“惠姨,”叶璞轻声说道,“我爸爸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医生叮嘱要静养,哎,只是你爸爸身上这么大的担子,怎么能不操心?”她说着竟泫然欲泣。
叶璞只是沉默着,把视线转向了爸爸。这时叶之明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继续睡去。
“我真是糊涂了,你看,你先回去休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定累了,洗个澡,睡一觉,嗯?”
“惠姨,你回去休息,我来陪爸爸?”叶璞说道。
“这——”
“听我的,惠姨,你想回去,老丁在外面等着!”他说道,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惠姨不禁抬眼看他,这才发现比之八年前,他是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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