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正是华灯初上,慕若初一身女装打扮,正与梅龙笙在「静贤斋」下棋,冯少游携两位友人进得门来,一眼瞧见梅龙笙正是与一位小娘子下棋,上前招呼道“梅兄在此会的是哪位佳人,怎不引荐与我?”
不等梅龙笙回答,慕若初转过头来,一脸怪笑道“冯兄可是吃醉了?竟认不出我么?”
他一见之下,登时怔住,半晌才惊讶道“你你是慕兄?”
慕若初笑道“前日送去府上的海棠玉壶春瓶,冯兄可喜欢?”
冯少游这才信了她便是慕兄,叹道“想不到慕兄竟是位绝色佳人!哦不,如今该叫慕娘子了。”
慕若初笑道“佳人谈不上,冯兄若还当我是好友,便同龙笙一般唤我若初便好。”
冯少游欣然笑道“那今后若初也只唤我少游便是。”
说话时,就听远处两人唤道“冯兄,再不来,可要罚酒了!”
慕若初忙道“那你先去吧,我们改日再聚。”
冯少游道“改日请二位到府上吃酒。”说着与两人行了一礼,便去了。
一局棋罢,两人出得静贤斋,梅龙笙驾了马车将她送至紫石街武大家,方才离去。
次日上午,慕若初送了文稿,在龙笙茶楼略坐了坐,便离开了,路上买了现成烧鹅、小菜,拎着回了紫石街。
来得门前,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正疑惑,就见潘金莲打从王婆茶坊走出来,正与王婆道别,转身见慕若初回来了,先是一愣,随即局促迎过去,笑道“初儿,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慕若初见她薄施粉黛,淡扫娥眉,钗环满头,脸颊含春,穿了新做的粉蓝袄裙,打扮的十分精细。不禁心下一沉,淡淡道“买了些吃食,想着早些回来陪陪姐姐,姐姐去那婆子的茶坊做什么?”
潘金莲一面开门一面说道“王干娘央我做送终衣裳去了。”正说着,就见西门庆一脸春风得意的从王婆茶坊出来,拿眼望向这里,正与男装打扮的慕若初目光相对。
西门庆不由一愣,恍然想起,怪道觉得她眼熟,原来是那日药铺里的“俊公子”。
那潘金莲开得门来,偷望西门庆一眼,对慕若初道“外头寒冷,妹子快随我进屋吧。”
慕若初瞪了西门庆一眼,转身进了院门,重重将门关上。
潘金莲一惊,问道“妹子如何一脸怒气?”
慕若初一言不发,进得屋中,将吃食放到桌上,也不脱披风,也不换鞋,径自坐在凳上,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与那西门庆好了?”
她直辣辣的一问,竟把潘金莲问的反应不及,怔了半晌,才辩白道“你听谁胡说?没有的事。”
慕若初直直凝视她道“金莲姐,我知你心中怨恨,可你若一时冲动做下错事,往后可难回头了!就算你想改嫁,那西门庆也绝非良配,莫说他不会娶你进门,倘若一日你真给他做了妾,难道会比现下过得好么?还不是万事由人摆弄?”
潘金莲被她说中心事,脸色变得惨白,一时站不稳,颓然坐在凳上,沉吟半晌,凄声道“你休说些风凉话,你的命多好,在外头左右逢源,又能赚钱养活自己,人人都喜欢你!我潘金莲哪里不如你?我也想被人追捧,被人怜惜!”
慕若初蹙眉道“你只道我命好,可你不知,路是自己走的,你若不肯认命,为何不叫武大哥休了你?”
潘金莲苦笑一声,道“我一个婢女,被卖给武大做老婆,在这儿好歹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地,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
慕若初正色道“姐姐若能与武大哥和离,初儿愿意养着姐姐!你一日嫁不得如意郎君,我就养你一日,一辈子嫁不得如意郎君,我就养你一辈子。”
潘金莲震惊不已,怔怔的望着她,两行清泪簌簌流下,幽幽道“妹子,这世上,再没一个人似你这般待我好,只是只是我已同那西门庆”话未说完,便忍不住伏身痛哭起来。
慕若初轻抚她肩膀,柔声道“只要姐姐不再与他来往便好。”
潘金莲担心道“可那西门庆与王婆,岂肯善罢甘休?”
慕若初道“我自有办法打发他。”
潘金莲感激的望着她,道“能得初儿这般好妹子,我也不算命苦了,也莫要提和离之事了,大郎必定不肯答允的。我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一世,罢了。”
慕若初又安慰她许多话,眼看快到晌午,潘金莲方才起身,将烧鹅小菜盛盘摆桌,又烧了一壶酒,专等武大回来一起吃了,不在话下。
日影西斜,门外忽然来了辆马车,是冯府的下人来请慕若初到府上吃酒。她穿戴整齐,披了白狐斗篷,嘱咐潘金莲几句,便上得马车,往冯府去了。
马车行至县西街冯府门前,冯少游早已候在门口,见她来了,忙迎上前,满面欢喜道“若初!”
慕若初下得马车,笑道“头一次来你府上,你可得带我好好逛逛。”
两人有说有笑,进得府来,但见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景致华丽秀美,两人绕过一片廊亭,来到一所小院,进得正厅,厅里摆设华贵,厅中一张紫檀圆桌,桌上摆满了乾果蜜饯、珍馐美味。
冯少游将她请得座前,道“这一桌子吃食,都是你素日爱吃的。”
慕若初拿起一颗雪山梅,丢在嘴里,笑道“当真都是我爱吃的,真可叫我犯愁,这满满一桌子美味,我如何吃的完?”
冯少游笑道“你爱什么,吃不完的,都带回去便是。”
慕若初笑道“那我可不与少游客气了。带回去,正好给金莲姐吃,她素日也爱吃蜜饯甜食。”
冯少游犹豫一下,道“你待那武大娘子真好,可我听人说,她是个爱出墙的红杏。”
慕若初眉头一蹙,问道“你听谁说的?”
冯少游见她不悦,忙道“我我昨日听几个酒友闲说的,说西门庆又勾搭上一个小娘子,正是武大家的娘子。”
慕若初听了这话,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冯少游见她这般在意,忙陪笑道“是我失言了,惹得你不高兴,我自罚三杯!”说着端起杯子,连饮了三杯。
慕若初也举起酒杯,摇头道“不与少游相干,我只是替姐姐忧心。”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慕若初扯开话题,问道“你府上娶了几个妻妾?怎的一个也没瞧见?”
冯少游道“府上现有一位大娘子与四位妾室。”
慕若初惊诧道“那可够你忙活的。”说罢径自咯咯笑个不停。
冯少游眼波一动,微微红了脸面,犹豫片刻,端起酒敬了一杯,试探道“我看你与梅兄成日待在一处,甚是亲密,莫不是对他有意?不知何时成得好事?”
慕若初双目圆睁,不可思议道“他已有了妻室,我能和他成什么好事?我与龙笙实是好友而已,就同少游是一样的。”冯少游听她这般说,呆呆怔住。
慕若初见他这般,疑惑道“少游,你做什么发呆?”
冯少游忽然抓住她的手,满目恳切道“我知若初不肯与人为妾,我若肯为你休妻,你可愿嫁我为妻?”
慕若初大惊失色,慌的抽出手,道“少游可是醉了?说什么浑话!”
冯少游急切道“我没有吃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慕若初登时恼怒,厉声呵道“休浑说!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说罢拿了裘衣起身便走。
冯少游慌作一团,忙追上她搂住,急道“我对若初情真意切,望若初成全!”说罢抱起她来便朝卧房奔去,慕若初又惊又怒,狠狠咬向他肩头,他因吃痛,不由得松了手,慕若初登时摔在地上。
冯少游焦急上前,问道“伤到哪里没有?”
她摔的膝盖生疼,连连后退,双眸通红,厉声道“别过来!”冯少游果然停住不前。
慕若初挣扎起身,忍着膝盖疼痛,朝院门疾奔而去,刚出得大门,就撞上一个人,抬眼一看,竟是西门庆,她一言不发,转身疾奔而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西门庆瞧她头发散乱,衣服蒙尘,面色惨白,眼中含泪,心中正疑惑,就见冯少游拿着一件白狐裘衣,急匆匆追了出来,他因一心在慕若初身上,竟未留意西门庆,径自朝着紫石街追去。
西门庆目瞪口呆,站了良久,尴尬的走了。
慕若初一路回到紫石街,进得家门,便搂着潘金莲痛哭起来。潘金莲见她这般模样,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慕若初只顾哭,也不说话,慌的潘金莲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喊道“若初,少游冒犯,罪该万死,只求你能原谅我这一回,我再也不这样了。”
慕若初凄声道“你走!今后莫再让我见到你!”
就听外头扑通一声,冯少游跪在地上,道“若能得你原谅,我情愿跪死在这里!”
慕若初猛的打开门,瞪着他,冯少游见门开了,只当她肯原谅自己,不禁面露欣喜,谁知慕若初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回了屋子,不一会儿,竟拿了把剪刀出来,慌的潘金莲急忙拦住,道“妹子莫做傻事,杀人是要偿命的。”
冯少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见她慢慢走上前来,痛苦闭上眼睛,岂料慕若初并不是要刺他,只一把夺过白狐斗篷,将它剪成两半,丢在地上,冷冷道“今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你我情义,就如此衣!”说罢拉了潘金莲,进到家中关上院门,径直回屋去了。
冯少游望着地上一分为二的白狐斗篷,顿觉灰心,怔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回到房间,潘金莲问道“初儿,那厮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慕若初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出原委。
潘金莲听罢,叹息一声,道“罢了,左右他没将你怎样,莫再伤心了。”又劝了许多话,抚慰她睡下,方才离开。
慕若初闭着眼睛,思绪万千,翻来覆去直到夜深,才缓缓睡去。
刚入梦,就听潘金莲急匆匆赶来道“初儿,醒醒,冯公子晕倒在门外了。”
慕若初惊醒,问道“他还没走?”
潘金莲道“没走,方才我起来解手,听见外头有动静,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就看见他倒在地上。”
慕若初大惊,忙起身胡乱披了件衣服,朝外走去。
来到门外,俯身蹲在冯少游身旁,轻轻推了推,只觉他身子僵硬冰凉,忙将他扶起来,对潘金莲道“金莲姐,帮我扶他进屋。”
二人费力将他扶到慕若初炕上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又往炭盆里加了好些炭,拿温水湿了毛巾替他擦拭手脸,忙了半晌,见他身子渐渐缓和了,潘金莲将武松房中收拾一下,又生了一个炭盆,便叫慕若初过去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