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程默沉默了有点久,因为他在思考,该怎么把原伊这些已经“跑偏了”的想法引导到正确的思想上面去。
他并不是强迫她一定要迎合别人,也学别人一样过上“群体生活”,但是有些想法并不是原伊所理解的那样子,这道理就跟“病了就要看医生、有困难就要找人帮助”是一样的,可是原伊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绝缘体,拒绝、不可以、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这样的想法是扭曲,是不健康的。
目前她或许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日久岁长,谁也不能确保哪天会发生什么让自己意想不到的事,到了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程默就忍不住替她着急起来,忧心忡忡。
“为什么是拖累?如果是我遇到麻烦,需要你们的帮忙,你也会觉得我这是在拖累你们吗?”程默交叠着两条大长腿,声音平静地反问她。
“啊?”原伊被问得懵住,估计是没想到程默会把这个问题以这样的方式抛还给自己。
她张嘴就想回答,程默却制止了她。
“不急,等你想好了再说。”
他在引导她去思考,换位思考一下。
原伊垂眸,果真按照他的话去做。
她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是我主动帮忙的,就不会。”
程默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这是你认真思考后的回答吗?”
“嗯,是的。”原伊点头。事实上她不认为程默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他总是那样的强势,又好像无所不能。
程默很高兴地说道:“那不就是了,伊伊,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忙,而不是说拖累。如果你觉得对方是在拖累你,那说明你们还不是朋友,又或者是你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原伊有点被他绕晕了,感觉像是听懂了,又感觉没有听懂,难以明白。
“所以……你是说,你帮我,是因为把我当成朋友?”
这句话她问得极其不自信,尾音微微发颤,像是很紧张。
“不然呢?难道你还有第二个答案?”程默反问,感觉她这句话问得略白痴。
要是不当她是朋友,他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浪费这么多时间去帮她?
要不是觉得她这个人其实还行,他大可以对她不管不顾,干嘛自找麻烦?
原伊却好像很失望,垂下目光,低声呢喃:“就……只是朋友吗?”
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因为俩人坐的距离并不远,程默只要伸长双腿,一个不心还有可能碰到她的脚尖,所以还是听得很清楚。
程默脑中警钟大响,想起原伊穿着睡衣敲响自己房门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晚上,心里隐隐泛起不安,俊脸骤然就拉了下来。
“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不成?”
他这话问得直接且又毫不客气,原伊脸颊“腾”的一下热起来,躁得慌。
“你想多了,我不过就是在好奇,你对你的朋友未免也太好了,一出手就是一张银行卡,这么阔绰。……你就不怕对方把你的卡给刷爆了,花掉卡里所有的钱?”原伊咬着嘴唇,有点负气地说。
程默心里虽然嫌弃她话题转得有点生硬,但脸上始络还是保持着工作时需要的职业笑容。
没错,目前他是以她治疗师的身份坐在这里的,而不是这间屋子的房客,又或者是朋友身份。
“那张卡没多少钱,而且……”程默声音故意一顿,拿出手机,翻出几条银行发过来的消费短信给她看后,他才接着说下去。“而且季子林要是不想我打爆他的头,或者以诈骗罪送到牢里蹲几天,他大可以试试。”
程默眉眼之间,净露得意之色,那样子仿佛在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原伊心中有个疑惑:“……没多少钱,那是有多少?”
程默漫不经心回了句:“四五万,还是六七万吧,反正不足十万就是了。”
这张卡是他今年生日那天,赵大美女扔给他买生日礼物用的,说什么儿大不由娘,现在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东西,索性直接给钱,让他自己解决。从那之后这张卡就静静躺在他的钱包里,程默至今也没动过,所以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只记得赵大美女当时打发他的语气颇像时候给他零花钱的样子:呐,自己买糖吃去。
原伊咂舌:“这么多,还说不多!”
她觉得程默对“多”这个字,恐怕有什么误会。
就算只是六七万,那也够她花上好久,可他轻轻松松就把它送人了!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穷人与有钱人之间跨着一道银河般的差距!
原伊心里大受打击,颓然不已。
不过就跟原伊已经习惯了程默的日常毒舌一样,程默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所以原伊忽然安静下来,也并没有马上就引起程默的重视。
程默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下午的事件上面,原伊心里虽然明白这就是他此次来找自己的目的,也知道该来的早晚都会来,只是等到程默真的开口,原伊还是有些接受不能,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到最后满脸的焦躁之色更是压都压不住。
“听季子林说,你是没有征兆,突然就不舒服了,情况跟我们那天在派出所是一样的吗?还是其他原因?”程默问她。
原伊没有回答,只是两只手又再次绞在一起,越绞越紧。
程默隐隐猜到了答案,试着又换了个话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扔掉那个女人的蛋糕?”
原伊依然没有回答,双脚并拢,头压得很低。
程默盯着她,猜测:“你讨厌她?”
原伊继续沉默。
程默接着说:“又或者是她做了令人讨厌的事,你觉得被冒犯了,生气之余才会做出这种无礼的行为?”
他在给她画箭头,逼着她开口。因为像她现在这副一问三缄默的样子,就算他有心想帮她,也无能为力。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沟通。
像是被他逼急了,又或者是对程默的话感到匪夷所思,原伊蓦地抬起头来,目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平静地反问:“……如果都不是呢?”
程默顺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哦,那就是我猜错了,你自己说是什么原因?”
他就像是钓鱼者,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铒。
原伊眉头蹙紧,突然有点反感他拿工作的那一套对付自己。她要的是一个真正关心自己、愿意听自己倾诉任何麻烦的朋友,——是朋友,而不是医生!
她压抑极了,满腔挫败的情绪就像一只膨胀的气球,再不找个宣泄的出口让它解压,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这让她急于做点什么。
……可是做点什么好呢?
原伊的目光移到程默的嘴边,他的笑温和而又帅气,看起来真诚而不做作,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原伊却觉得他这个笑容十分扎眼,让人看着就禁不住恼火起来,很想伸手把这个笑容打掉,……甚至撕裂。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像匹脱缰的野马,一冲而出,一下子就挣开了一道名为理智的枷锁。
原伊再也不想管了,说吧,把全部的真相都说出来,哪怕最后的结果依旧被视为怪物,也总比现在这样憋着强。
心底有把声音不停地在对她嘶吼:……对,就应该这样。……就是这样。
原伊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内心似乎陷入了很痛苦的挣扎之中,身子微微颤抖着。程默看着,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话说得太重了,把她刺激过头了,正准备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原伊脸上纠结的神情又忽然消失不见,那副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凝重的样子,看着好像是已经想通了。
要真是那样,程默也想跟着松一口气。
用老祖宗的话来讲,什么精神病不病的,其实说穿了,就是看你碰到事儿是怎么想的。有些人天大的事儿都能当被子盖,他自然没事。可有些人一旦遇到事儿,老想不开,老钻牛角尖,长久以往这人的精神肯定就会出现问题。
原伊冷冷瞥了一眼程默,说:“答案你不会想知道的。”
程默好笑道:“为什么?你不是还没说吗,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不想知道?”
原伊脸上神色异常严肃认真:“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程默被她略带谴责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怔。
他心思转动快,才眨眼间的功夫,就猜到一个荒谬的可能性,眉头紧跟着就皱了起来,微讽道:“你不会又想说,你能听到人家心里在想些什么吧?所以人家在心里骂你了?”
原伊“呵”的笑了一声:“看吧,我就说你不信,你还不肯认同我的话。……既然这样子,我们似乎也没必要再谈下去。”
她突然站起来,下起逐客令,同时也摆出一副“你觉得我是神经病,那我就是神经病”的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态度。
程默一双俊眉赫然皱得死紧,他没动,只是指着床的方向斥道:“我说谈话结束了吗?……你给我坐下!”
原伊这才挨着床沿坐回刚才的位置,只是倔强地把侧脸送给他。这样子像极了被班主任训话后,闹着别扭的学生。
程默在心里忍不住失笑,挺无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