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恺箫也很忙,难得放假却还要兼职当人家的司机。他按照程默的吩咐,把车子三拐四拐后,开向他平时上班的医院。恺箫忍不住扭头,满脸狐疑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人。
“大哥,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吗?向恶狗屈服,重新回来医院上班,不会就是你说的惊喜吧?当初是谁信誓旦旦的说,绝不跟做假病历的那班人同流合污,这才几天,你的高光亮节都跑到哪去了,别逼我鄙视你。”
程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马路:“急什么,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恺箫耿直道:“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惊喜不够大,我一样会用脏话飙你,我可是会好几国语言。”
程默诚恳点头:“嗯,水平程度也仅限于各国国骂而已。”
十五分钟后,恺箫站在一家诊所里面,震惊不已地看着他前面这个单手插在裤兜脸上难掩得意神情的男人,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打颤。
“什么意思,你这是准备出来单干了?”恺箫连连啧了两声,朝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行啊,有你的。难怪你要拒绝老扬的邀请,不愿意回去当老师,只是这事老杨知道吗?”
程默勾起唇角:“目前就你一个人知道,有没有特别感动?”
恺箫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配合地做了一个抹眼泪的手势:“有,你没看见眼泪都稀里哗啦,惊天地泣鬼神了吗?”皮完,恺箫话锋一转,又把话题带回正事上。“不过老杨要是知道这事,准得先骂你不是人,不知回报师恩,然后才会替你高兴。”
程默在脑中想像了一下老杨的反应,觉得恺箫形容得挺贴切的。
他的导师就是这么一个人,嘴里嚷嚷着对他们的各种不满意,见面不是训就是削,实际上又常常暗中为他们感到自豪,逢人就夸,搞得好像就他有得意门生别人没有似的,老一辈的同行见到他就烦。
这间诊所的前身是一家中医馆,是一个颇有名望的老中医开的,已有几十年的历史。老先生对调理身子和妇科这方面很有一套,恺箫曾经抱着学习的态度多次登门拜访,可惜老人家性格孤傲倔强,压根就不搭理他,恺箫无奈只能打消偷师的念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烈的中药味,程默把窗户全部打开,这样空气流通一点,可以使味道尽快散去。地上也有很多垃圾,要是光靠他们两人动手,估计收拾起来没有一两天是搞不定的。
好在程默对恺箫也没那么残忍,他打电话从清洁公司那里叫来几个人,又联系了装修人员,谈一谈装修的事。程默打算把墙壁重新粉刷一遍,还有吊顶,隔间,这些都要重新搞。怎么装修,怎么摆弄,甚至什么时候可以开业,前期该怎么经营,这些他都已经计划好了,条路清晰,思路明确。
恺箫就站在旁边听他打电话,越听,越觉得这人当个医生太屈才了,其实程默非常适合走他父亲的老路,进军商政圈,说不定他将来的成就还能盖过他的父亲,只可惜程默从就与他父亲不对盘,专爱与他父亲对着干。就拿读医学这件事来说吧,也是如此,当时他跟家里的关系都闹崩了。事隔多年,他父亲每提及此事都依旧咬牙切齿,觉得程默独断专横的做法很混蛋,父子俩的关系到现在都还很僵。
有时候连恺箫都忍不住怀疑,程默是真的故意拿自己的前途在跟他父亲较劲。因为他的身上有着其他医生所没有的精锐,看问题看得比较透彻,对市场这块也十分敏锐,这是商人才有的触觉。
就拿股票投资这事来说吧,他明明不是玩金融的专业人士,可程默每年从股市里赚到的零用钱,比他当医生一年赚到的钱还要多上许多。他现在的身家,别说是开诊所了,就算是开一家型全科的医院也绝对没有问题,可程默好像志不在此。
恺箫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程默的回答很简单:图顺心。
当时他是这样回他的:像你这种从就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大少爷,有什么可不顺心的?哪像我,没车没房,老婆本还得靠自己赚,那才叫做真正的愁。
程默只是语重心长地回了他一句:你不懂。
恺箫不屑道:不懂你个。
可过了许久,恺箫每每想起这件事,印象最深的是程默说这句话时的那种落寂神情,让人的心都揪成一团。
“你辞职后就一直在忙这件事?我可听你那位房东美妇女说了,这段时间你就跟普通上班族一样,早出晚归,所以人家压根不知道你辞职的事。说说,你为准备这间诊所耗费了多少心神?还有,开诊所的证件都弄齐了吗?”
“证件托人在办了,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程默边说边收起电话。“也不是很忙,大部分的时间就呆在金水北苑那边休息,有时候回趟家。”
恺箫愣了下:“你不提,我还忘了问,你不是自己有套房子吗?干嘛还跑出去租房子住,嫌钱多啊?还是一个人住久了,寂寞孤单冷,想找个伴?那你可以找我啊,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还是愿意的。”
程默无比鄙夷地看着他:“你搬到我那儿去住,然后你就可以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这样你每个月又多了一笔收入,顺便还可以在我那儿蹭吃蹭喝,一举数得。……老二,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当年在医学院的时候,恺箫的学习成绩常年在他们系稳居第二名,因此“万年老二”的绰号应运而生。
心事被人拆穿,恺箫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恬不知耻地说:“没办法,生活太艰难了,只能有一点赚一点。像你这种有钱人是无不会理解月光族的痛,没钱我就没办法出去泡妞了。”
程默嘴巴奇毒:“泡不了也挺好,反正看上你的女人,一般也是眼瞎了。”
恺箫不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长得很对不起社会吗?你看我这双眼睛,炯炯有神,比手术刀还锋利,比星星还明亮;你再看我这鼻子,挺直有型,老外见了都得夸上几句,还有这嘴这轮廓,怎么看都是万中无一。你居然敢嫌弃,我看你分明是嫉妒。”
程默同意:“对,这眼这鼻子,分开则无敌,一组合在一起就惨不忍睹。”
恺箫都要被他这张嘴气笑了,他火大地抓起桌上用来擦桌子的抹布,直接砸在他的头上。
“睹你妹啊,你这张嘴再不好好管管,迟早得单身一辈子。”
其实恺箫想说的是:嘴巴这么臭,难怪秦晴会离开你。
可是秦晴是程默心里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疤,他怕说出来,程默会直接要了他的命,这才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程默却一点都不领情,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几个回合,恺箫意识到再不结束这个话题自己一定会被他活活气死,这才把不知道跑偏到哪个国度的话题又重新拉了回来。
“还有,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要转让,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随着这几年国家政策的一松再松,有不少在医院工作的医生都有开办诊所的打算,但是现在各种医疗机构云集竞争激烈,诊所想要生存下去、以及盈利,把诊所开在哪里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医院的门口人头涌动,最不缺的就是患者,把诊所开在医院附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僧多粥少,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只能看谁下手快。手快就有肉吃。
程默故作惊讶地看着他:“秦老是我的病人,你不知道吗?”
恺箫怔然,一脸比他还惊讶的表情:“他什么时候也精神有问题了?”
“并不是一定要等到得了精神病,才可以来咨询我。”程默纠正。
恺箫还是没有听懂:“什么意思?那他没病干嘛还找你治病,哦,不对,是咨询。”
忙活了一整天,程默有些累了,他边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边说:“秦老他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了一辈子,名与利,他算是都拥有过了吧。从他就医到现在,病人送给他的锦旗都装了满满两箱子。虽然这玩意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但老人家看重。只是他心里再舍不得,这年龄一到,身体也撑不住。他的儿女早几年就一直劝他退休,可是老人家倔,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估计是怕把中医馆关掉后,人也跟着失去社会价值,提前患上下岗抑郁症。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儿子找上我,希望我能跟他聊聊,并且劝劝他。我们这也是为了他好。”
恺箫怀疑:“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他好?没有掺杂一点私心?”
程默温和一笑:“你觉得我像这种人吗?”
“知道‘老奸巨滑’是怎么写的吗?”恺箫伸出手,往他方向一比。“有时候我一听到人家说这四个字,就忍不住想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