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殿下认识吗?”
常嬷嬷笑眯眯地抚摸着朱翊钧的发髻,指着王贵。
朱翊钧似乎一愣,眨眼看了看王贵,感觉面熟,却没认出来——在宫里头常见的太监,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系的,比如他最熟悉的大冯保,这个王贵是掌管宫里重大刑狱的,他还真不太认得。
“他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王公公,专门管宫里头犯事的。”常嬷嬷抿嘴笑着介绍。
王贵听得眼皮一跳,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见常嬷嬷已经背过身来,从兜里掏出一本书:“前儿娘娘听说你说起那些掌故,觉得殿下果然进益了,这不,派老奴再给你一本史书,殿下好生读,若是不懂的,问那些老先生去,说不得娘娘还抽空考校你哩。”
说着,把那书递给了朱翊钧。
王贵看到这里,也不顾犯忌,抢上一步,夺过那书,赔笑道:“不知什么书,也让老奴瞧瞧。”
他唯恐常嬷嬷不给,暗地里用了劲,这书此时却在朱翊钧手里,被王贵抄手给夺了去,不由吃了一惊,瞪着眼看着王贵。
却见王贵一味低头,眯着眼用力翻着书,又抖了抖,居然没有什么异状?
他看着那封皮——《史记》,是一本很普通的史书,书卷本身也没有什么夹层,再翻了翻,看得出是一本新书,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咦?
贵妃果然只是普通的嘱咐吗?
王贵拿着那《汉书》怔怔地想。
朱翊钧本来神色如常,看到王贵如此,面色生出几分惊疑,回头又看了看门口,见两个锦衣卫站在门口,还有几个陌生脸的太监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神色微变,对常嬷嬷张口:“嬷嬷……”
“娘娘嘱咐殿下好生温书。”常嬷嬷忽然大声压住太子的声音,掉头对王贵:“王公公,书没事吧?”
“没事,没事。”王贵忙把书恭恭敬敬地呈给朱翊钧道:“太子爷,娘娘的嘱咐,您好生温书,将来做个圣明天子。”
“娘娘正是这话。”常嬷嬷听了这话,似乎十分感慨,不停地叹息摇头。
朱翊钧年纪虽然,却十分机灵,这些年宫里头的是是非非,也看在心里的,如今见王贵和常嬷嬷几个举止古怪,再想起这阵子闹出来的闹鬼行瘟的传言,满腹疑惑不知从何问起,口里只想直接开口问“娘亲没事吧?”
然而没等开口,手已经被捏了捏。
“娘娘嘱咐太子殿下,好生读书。”常嬷嬷用力捏着朱翊钧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朱翊钧被常嬷嬷捏得痛了,嘶了一声抬头,见常嬷嬷眼睛里竟然含着泪!
不对头!
常嬷嬷好端端为什么哭?
他立时警觉起来,把要问的话咽到了肚子里,低头看着史记,见不知什么时候,书卷被翻到了《补记》那部分,一滴豆大的泪水,一下掉在了书页上,浸染了墨迹。
虽然年纪,朱翊钧也知道娘亲出事了,见常嬷嬷和王贵几个要走,忍不住追问:“嬷嬷,娘亲……没事吧?”说完,忽然咳咳了两声道:“我的意思,听说这几日闹瘟。”
常嬷嬷苦笑一声,摇头道:“没事,殿下好生温书吧。”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王贵一直在旁边盯着,见常嬷嬷的脚迈出了毓德宫的门槛,这才吁了口气,回头对着朱翊钧做了个礼:“殿下好生温书,老奴去了。”说着,带着几个锦衣卫和太监扬长而去。
朱翊钧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手上的书。
书已经翻到了第四十页,豆大的泪水正滴在了一行字上:“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
“主少母壮……”
朱翊钧口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忽然,脑袋“嗡”地一声。
平日管刑法的提督太监王贵,居然跟着常嬷嬷来看他?
常嬷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像往日问候他吃穿拥住,而是一个劲儿劝他“温书”
这本莫名其妙送来的史书,忽然翻到了这一页……
明白了!
朱翊钧猜到真相之后,却有些不敢相信,在这之前,他也听到一些谣言,对母妃提起的时候,母妃还呵斥他,说不要听一些无端的谣言,中了人家的诡计,说不得是哪个后妃想拉他们下场,本来是占着份位的人,谁爱闹就闹去,且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安心读书就是了,怎么忽然就……
朱翊钧一边揣测着,一边向外走去。
“太子爷这是去哪儿?”新来保护他的管事牌子李富,从门角围上来,笑眯眯地堵住朱翊钧。
朱翊钧心里急,面上却淡淡的,轻声道:“去书堂。”
李富听了这话,怔了怔,问:“太子爷,不是下学了吗?”
“母妃不是让我温书吗?正好有些不懂的,要再去问问先生们。”朱翊钧背着手,盯着李富,冷笑道:“怎么?宫里头闹瘟,父皇这也要把我圈起来不成?”
“不敢,不敢,皇上只嘱咐奴才好生保护太子殿下,不得有万分之一的闪失。”李富拱手赔笑。
朱翊钧干脆不理他,推开他,径直向皇极门走去。
李富与太监们对望一眼,溜溜地跟上了,谁知他们刚刚到了过了御花亭的弄门,却见御道上空荡荡的,只有余光晒在墙壁上的影儿,人已经不见了!
太子爷不见了!
李富脑袋“嗡”地一声,忽然想起某人的“嘱咐”,回头大吼道:“快,快找太子爷,找不到,拿你们的狗头是问。”……
……
要快,必须快……
朱翊钧躲过几个太监的眼线,径直向乾清宫跑去,他个子,人又机灵,又是太子的身份,没人敢拦着,一溜抄近道,不到片刻便跑到了乾清宫。
“太子爷?”门前的太监叫了一声,正要进去传话,却见朱翊钧一阵风一般已经进了殿内。
“太子爷?”宫女们惊叫起来。
太子觐见皇上,是需要太监传话的,没想到这位居然直接进来了?!
皇上正躺在床上呢,而且旁边还有宠妃……
“我要见父皇。”朱翊钧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推开内殿的门,迈步走到了东暖阁,看着珠帘里人影摇曳,“噗通”跪在地上,叫了一声:“父皇,儿子要没了亲母了吗?”
说着,俯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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