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陟大街人如潮涌。
武陟衙门前人山人海。
薛元超站在高台上,宣布:“本官已经查清,员半千放粮是为解救全县百姓,无罪开释!”
顷刻,大家举起森林般的手,欢呼跳跃的庆贺,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整个县城沸腾了。
薛元超把手往下按了又按,人群方才静了下来。薛元超说:“有请刺史郭齐宗、县令殷子良。”
众目睽睽之下,刺史郭齐宗、县令殷子良从侧后走上前来,垂着头,小步走,再没有往日的威风。二人见了薛元超,拱手道:“见过存扶使大人。”
薛元超问:“你们为何羁押新任县尉员半千?”
殷子良看看郭齐宗,低下了头。那意思分明是说都是刺史所为,与我无关。
郭齐宗单等殷子良辩驳以求开脱,没想到殷子良背后张牙舞爪,一到台面上,成了熊包一个,不由心生暗气。郭齐宗半天才说:“大唐律,私自动国库粮食者斩首。员半千私自放粮,我们只是暂时把他羁押,我不知错在哪里,请存扶使明示。”
薛元超道:“没错,你说的《大唐律》没错。但是,那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当地老百姓没有饥馑,地方没有战乱,人们必须遵守的铁律。现在,武陟是什么情况?是连年旱灾,家家无粮,吃尽能吃的鸟虫,食尽能食的树叶树皮,已经无法生存,你们眼睁睁的看着老百姓成千上万的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难道你们就是有功而是无罪?!”
郭齐宗与殷子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耷拉下头去。
薛元超又向郭齐宗说:“你呀,你的百姓受灾,你不能救助他们,却把赈济百姓的好事让一个县尉做了,反而还把县尉砸镣下监,难道你不惭愧吗?”
郭齐宗低声道:“我知罪了。”
“拿下狗官!”
“快放员半千!”
“钦差万福!”
武陟百姓呼声震天动地,响遏行云,经久不散。
薛元超向老百姓拱手而别,令衙役带路,到了武陟监狱关押员半千的牢房前,只见员半千手扶窗棂,脚带重镣,肩扛夹板,披头散发,骨瘦如柴。他的囚衣也又脏又烂。裸露的胸脯上,有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痕,胡乱的向衣里延伸。
“员半千,我看你来了。”薛元超亲切的呼唤。
“你是、、、、、、”
“我是河北道存扶使薛元超呀,巡察到武陟,解救你来了。”薛元超说着令狱卒打开了牢房,上前拱手道:“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说着,亲自为员半千打开枷锁,去了镣铐。
员半千深为感动,说道:“你是当今文坛领袖,家学渊源,精擅文辞。有‘朝右文宗’之美誉。您年轻时不但举荐了我的老师王义方,还大力引荐了王勃、杨炯、崔融等文士,支持他们变革龙朔文风,引领文学再攀高峰。我的老师在世时常常提及到您,我们虽曾未谋面,但您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半千,”薛元超动情的说,“你虽是武进士,但文才也是举世闻名。你不但秉承了大学士王义方的风骨,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显庆年间(657年),你正年轻时,我也曾举荐过你,但遭到李义府、许敬宗的联袂反对。他们左右了天皇,天皇唯他们意见是从,你的仕途也就没戏。”
“我听人讲过,在这里我深表谢意!这次您放我出狱,恐怕您又要受到连累。”
薛元超道:“半千,你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一心为民,我很钦佩。我作为巡抚官员,岂能怕受到连累。我回去就奏明天皇,调运粮食,以解整个怀州饥民的燃眉之急。”
员半千道:“我还烦请大人解救衙役王尥蹶子、刘小个子等六位参与放粮的好人,保住他们的饭碗。”
“这是自然。”薛元超拱手告别,“咱们后会有期。”
薛元超日夜兼程回到京都长安,没有歇息,当晚求见高宗。高宗正与太子李显、诸王私宴,请薛元超入席。当时,高宗非常宠信薛元超,常将他召入宫中,让他和诸王一同参与私宴。这倒是正常的事了。
太子李显与诸皇子起立,恭请薛元超上坐。与以往一样,薛元超还是谦恭的坐在下位。
高宗举杯道:“中谏大夫,你巡抚河北,鞍马劳顿,请用酒三杯。”
薛元超举起杯邀诸王子:“同饮,同饮。”
大家也就同饮三杯,十分畅快。
高宗道:“中谏大夫,你入夜奏报,想必有要事?”薛元超道:“怀州普遍遭受旱灾,武陟最重,饿死人近半。武陟县刚上任的县尉员半千提出赈粮,县令殷子良不从。员半千趁殷子良去怀州述职之机,私自放粮,才得以保住频临死地的全县百姓。”
“唔,”高宗沉吟道,“民为本!太宗听从魏征所言,民如水,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故以民生为本。员半千私自放粮,救活了全县百姓,好事一桩嘛。你怎么处置的?”
“陛下,”薛元超道,“武陟县万众拦马替员半千喊冤,我查清员半千冒死为百姓赈粮,实属英雄所为,当场把员半千放了。”
高宗好好好连声,说:“这个员半千年轻时挺狂傲的。李义府做媒,许敬宗之女愿嫁他为妻,可他坚决不娶。竟娶一个乡下女子,真是怪人。”
薛元超释解道:“有人志在高山,有人志在流水。”
高宗有点愤愤然,话锋一转:“解救百姓固然好,但是,也不能无视大唐法律。此风不可长!员半千更不能褒奖。”
“请示下。”薛元超小心翼翼的问。
高宗霍地站起,背着手走出去了。
薛元超惶恐,木呆呆的坐在那里。
太子李显抚慰道:“中谏大夫,你不必为此担忧。你做的全对。你是为朝廷立德、立信。员半千冒死救民,也是该提拔重用。”
一会儿,高宗回来了,脸上似有温怒之色。薛元超与诸王全都站立起来,好像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严父的发落。
高宗马上笑了:“薛大夫替朕分忧,安抚地方,功不可没,擢东台侍郎。员半千调任京兆华原县县尉。”说罢,请大家坐下饮酒。
太子李显看高宗主意已定,本想劝高宗提携员半千,此刻也不便提出异议,只是闷头吃菜。
薛元超又是小心翼翼的问:“怀州刺史郭齐宗、武陟县令殷子良该如何处置?”
高宗放下筷子,仰头想了又想,把目光投向诸王:“你们说说自己的主张。”
诸王子不知高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不敢直说,都埋下头吃菜,一个个把菜嚼得吱吱响。
“李显!你身为太子,难道没有自己的看法?”高宗点名问话了,李显逃脱不过,作思考状,半天不语。
高宗气愤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以后怎么执政?”
李显道:“粮食没有了,还可以再种再收粮食,若人都没有了,断不会再生。”
幼子李旦插嘴道:“郭齐宗、殷子良二人对自己的百姓见死不救,不只是失职这么简单,是犯罪,是犯滔天大罪!他们还配谈什么父母官?他们只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应立即罢官!”
李显与李旦言之凿凿,实出高宗意料。他本想息事宁人,却不料太子和幼子与自己的意见大相径庭。是自己逼他们说的,这不能怪他们,皇儿们不能没有自己的政见。高宗觉得自己下不了台,便转向薛元超,示意让他说说自己的主张。
薛元超借机说道:“太子和皇子政见非常正确,我非常赞同。”
皇上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角,无言以对。但他又不愿改变自己的主意,便佯装身体不适,起身走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