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真是讽刺。
他认认真真怨过念过的人,他的不甘心,他的别扭和怀恨,到头来竟只是他一厢情愿,再相见,她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模糊不清。
席槐声冷下心来,讥诮看她:“真的一点都没变。”伤人依旧一击即中直击要害。
霍安桐许久无法正常思考,以至手臂被箍紧的痛觉也麻木。她看背影本以为是鹿淮,待他转身回头,她有很短暂的一刻恍似置身大学校园,她拍他后背,笑问他,等很久了吧?他转身一脸不悦,霍安桐,你敢不敢再磨蹭些?
她晚出现半小时,他申请延长约会时间,被她驳回:不行,晚上有高数课。
她迟疑喊出他姓名,见那人迟迟没有反应,她又怀疑是自己再次认错人,直至被他拉住胳膊,她一颗心才算真正被揪紧。想想也是,背影那么相像,这世上除了他也许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霍安桐看着他,良久才努力稍弯了唇:“好巧。”
他面无表情,目光薄凉,一如冷眼旁观他人境遇的冷漠情态,开口是一声溢出唇边的嘲讽:“是巧。”
她不知如何应对,连呼吸都放缓,过往一切她早已既往不咎,此刻只想把他当成一个偶然相遇又淡然擦肩的最普通不过的故人,说:“你也住这儿?”
也?席槐声眼里嘲弄意味益发明显:“看来这几年过得不错。”
她当然听出他语气讥讽,按耐情绪没接他话。席槐声不自觉加重了手下力道,将她胳膊狠狠捏在掌中,要将她整个人捏碎才甘心:“怎么?找了个比我更有钱的男朋友?”
胳膊的痛楚直教她头皮发麻,霍安桐不肯低头喊疼,见他一如当初,恶劣,幼稚,自大,她再也没了先前的和颜悦色,犟着脾气看他,蹙眉冷眼:“放开。”
席槐声心里一丝一微如遭腐蚀,与她对峙着互不服软相让,最后看她疼得面色发白,他才总算松了手,出言挖苦:“不是叫我滚么?现在怎么又自己往上贴?”
霍安桐觉得可笑,冷言冷语:“我不知道是你。”
席槐声正要说话,听到蔡允喊他,他循声过去,见蔡允正款步朝他走来,她视线略过他,在霍安桐身上稍作停留,这才又重新看向他,微笑道:“认识的?”
待她走近,霍安桐早已转身推箱走人,一声招呼也无,蔡允诧异,看着席槐声,席槐声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眉眼淡薄目送那人走远消失。
他内心自嘲,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先离开的人永远是她。
蔡允轻推了席槐声一下:“是谁呀?”
“认错了。”他敷衍道。低头看她,“走吧。去你父母家。”
上了车,她还是不放心,又问他:“到底是谁呀?”
席槐声漫不经心:“谁?”
“别装傻。”蔡允说,“刚才我下楼时,跟你说话的那个。”她愈发狐疑,“你们都说什么了?她怎么见到我就掉头走了?”
席槐声避重就轻:“没说什么。”
蔡允拿着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随意敲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半开玩笑道:“不会是被你伤过的前女友吧?”
他轻笑一声:“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渣?”
“你的光辉事迹,鹿缜可都告诉我了。”她伸手替他拍了拍肩上不知从何处沾到的小绒毛,“说你从幼儿园开始就喜欢撩拨人家小姑娘,连去动物园都偏爱给雌性动物喂食。长这么大,别的兴趣爱好没有,就一个,谈恋爱。”
席槐声无语失笑:“他迟早要被自己的那张嘴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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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安桐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遇到席槐声。
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早晨,他像一个过路人,在她生命的某个节点上突然重新出现,又匆匆一掠而过,姿态高傲刻薄又冷漠。
自知以后不会再有交集,她不再想今天在小区楼下发生的事,打车去车站、过安检、检票进站、找到自己的座位号,整个过程,脑海里再没出现过席槐声此人。
负责买高铁票的跟组制片没把霍安桐和王茵的座位买在一起,王茵特地跟人交往了座位,坐去霍安桐旁边一路缠着她说话。
她说:“真羡慕主力编导,可以坐一等座,我们只能坐二等座。”
霍安桐递给她一袋小饼干,说:“我去一等座车厢看过,跟我们差不多。”
王茵撕开饼干包装袋:“小刚哥说,一等座车厢有时候会给乘客发零食。”
霍安桐又塞给她一袋薯片:“我给你发。”
王茵笑着收起薯片,凑近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八卦。”
霍安桐在看kindle,漫不经心:“什么?”
“我听说,我们公司有女同事被外面人包·养了。”
霍安桐微侧过脑袋:“传这种流言不太好,以后都别说了。”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知道的就这些。”王茵咬了口饼干,“公司好几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就是不知道是谁被包·养了,也不晓得消息是从谁哪里传出来的。”
在h市待了五天,导演组开会一遍遍过录制台本,过完台本又对执行,对完执行便是联彩、技彩、主持人走位彩排,三次彩排过后,才终于到了正式录制。
第二次录制虽不及第一次精彩,但胜在比第一次录制顺利很多,收到的效果也不错,老板在导播间看完整场节目录制,表示十分满意。
录完节目,照例导演组内部聚餐,生活制片预定了一家串串店,大家乘坐考斯特风风火火到达目的地,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大家敞开来点餐。
霍安桐第一次聚餐没参加,这次不好推脱,只能从众一起过来。聚餐总少不了饮酒文化,好在导演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劝酒只劝男导演。
在座所有男性,除了食物链顶端的老板、总编剧、魏导,剩下无一人幸免,小刚哥很快喝大,开始自吹自擂放飞自我。
有个姓高的男实习生,平常闷声不说话,人倒是老实,大家习惯喊他小高,因不敢推小刚哥递来的酒,愣是一杯接一杯地下肚,魏导便笑:“没看出来,小高酒量这么好。”
刚说完小高就不对头了,突然捂嘴要吐,忙冲出店外。魏导怕他出什么事,正好看到坐他对面的霍安桐和王茵,说:“你们俩出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霍安桐和王茵紧跟着出去,小高正蹲在路边灌木丛吐得昏天暗地,王茵可怜他:“下次别喝这么多了,你又不能喝。”
小高吐得说不了话,霍安桐递给他一包面纸:“你擦擦吧。”
他吐得差不多了,想在外面吹吹风,让霍安桐和王茵先进去。看他似乎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霍安桐扯扯王茵衣服:“走吧。”
两人回到桌上,正听小刚哥声情并茂向众人描述:“我送她回去,亲眼看到的,她住的小区比老板你家住的小区还贵。我赌五百块,霍安桐绝对被鹿淮经纪人包·养了,你们信不信?谁不信我跟他赌!”
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看到霍安桐,都先后控制住脸上那副看笑话的表情,霍安桐将众人扫视一遍,最后看向小刚哥,心里隐隐有股火苗在往上蹿。呵!敢情公司这些天一直在传的、被人包·养的女同事原来就是她?
王茵首先替她打抱不平,拧着眉毛:“小刚哥,你胡说八道什么?霍安桐不是这种人!”
魏导忙出来打圆场:“喝多了喝多了,小刚一喝酒就喜欢乱传八卦。”
小刚哥也尴尬地对着霍安桐笑笑,举了举手里的酒杯,说:“真喝多了,不太清醒,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老板试图转移话题,说:“小刚还说要跟桑桑表白。小刚,你这白还表不表了?”
小刚哥笑看老板,正要开口,霍安桐拿起一杯柠檬可乐,举过小刚哥头顶,就这么一鼓作气地直直倒下,她看着冰可乐浇湿他整张脸,冰块从他头顶倾数砸下,她声音比冰块还要冷冰冰硬邦邦:“现在清醒了没?”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震惊得说不出话,小刚哥被淋成落汤鸡,头顶上还挂着两片柠檬,桑桑姐隔岸观火,王茵偷偷打量了下老板、总编剧、魏导等人各自精彩的表情,心想完了,霍安桐简直就是自杀式不想干了。
霍安桐没想那么多,她平时绝不是个强势的人,却也听不到别人这么污蔑。她忍着委屈,强装镇定,看向老板道:“小高不太舒服,我先送他回酒店。”
老板愣了下,而后点了头:“行,那你先回去吧。”
霍安桐转身走人,前脚刚走,小刚哥后脚就爆出一个“艹”字,骂骂咧咧:“她有病吧?”
魏导皱眉:“真仗着自己后面有人。”
“好了,都别说了。”老板出声制止,“人家毕竟是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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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槐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想走,旁边蔡允按住他:“你都答应人鹿缜了,别说话不算话。”
她正劝他有点耐心,包厢门开了,西装笔挺的服务员从外引人进来,席槐声还以为是鹿缜终于把人接回来了,抬头一看,鹿淮走了进来。
席槐声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鹿缜竟然会把鹿淮喊来,更没想到鹿淮竟然会来。
诧异的人远不止席槐声一个,在座的这些跟他们一起玩到大的二代三代们也都惊讶,有人替席槐声问出了口:“鹿淮,走错片场了吧?今天这儿可是小辣椒的接风宴。”
鹿淮笑了下,坐去席槐声旁边的空位,说:“她的接风宴,我不能来么?”
那人便笑:“还以为你俩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