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既长也短。
临阵磨枪的道理在这里不怎么顶用，骑射是个磨人的技能，稍不留意就能把大腿跟磨掉一层皮。江素素也不敢练得太狠，最后也仅仅是会了而已。
至于什么策马狂奔，马上射箭之类，真的是想都不要想。
江素素觉得，时间短是一方面，太子这个老师不称职也是一方面。
还是十分重要的一方面。
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素素身份敏感，即使是太子心腹也仅仅是知道太子多了这么个投靠来的御前侍卫而已，并不知道其女儿家的身份。
在太子得罪了成安之后，教江素素骑射功夫的重任就落在了太子一人身上。
如果非要在成安和太子两个人之间选，江素素多半还是会选太子，这个人虽然也很讨厌，总比成安总吃她豆腐强。
可太子并不是个好老师。
就好像高数天才解题只需要一步，普通人却需要十步一般；在太子看来骑射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情，在江素素看来……
难如登天。
一个觉得对方蠢笨至极，一个觉得对方不当人师，短短三天时间，两个人那是相看两厌，若不是江素素一点武艺都不会，怕是要像太子和成安一般刀枪相见。
终于熬过了三天，江素素此时脸色冷肃的站在皇帝身边，假装自己是个庄重的雕像，偶尔趁着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偷偷的打个哈欠，揉揉僵硬酸疼的胳膊腿。
“请皇上射首箭。”宫中最有身份的太监此时恭恭敬敬的捧着一只华丽的羽箭，前方是一只没什么精神都快跑不动了的鹿，就等着已经年老体衰的皇帝射出只力道不足的箭终结它的性命。
成明皇掌权多年，不过倒是比历史上同样掌权多年的帝王多了一分自觉，没有那么疯狂的四处延医问药，对自己的日渐衰老也勉强算是看得开。
也只是勉强而已。
看得开的成明皇拿着把软弓，从太监手上拿起轻羽箭，一箭结束了小鹿的生命。
江素素看到这个场面，眉头皱了皱。
她并不是极端的动物保护主义，也并不食素。对于杀生这种事，只要不是虐待，她倒是不会去批评。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看得了这个血腥的场面。
毕竟是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的小姑娘。
江素素骑在马上漫步在围场中，数次举起弓箭又放下，虽然以她的准头就算射出箭也肯定射不中，可她连这个箭都射不出去。
假如她就这么结束了这次围猎……只要没人特意为难她……
怎么可能，等着为难她的人都能绕这围场一圈，只怕当场就要在皇上面前接受询问。
“妇人之仁。”太子从旁侧走了过来，一箭射出，远处的白兔应声而倒。
江素素扫了眼太子身后跟着的侍卫，飞快的接过话：“君子之仁。孟子曰君子远庖厨，属下虽非君子，可心性柔软，看不得动物瑟瑟发抖的可怜之态。”
这本是她准备好给皇上的说辞，虽然得罪人，也比说自己不会射箭来得好。
“你是在说孤没有君子之风？”
“树又百种人有百样，君子也并非定性。远庖厨是君子之仁慈，调兵遣将保家卫国也是君子仁爱，属下乃是小慈，太子当为大爱。”素素千方百计的想法夸着，每一句话都仿佛在说：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太子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行至江素素身旁，皱着眉头问：“你不会射箭。”他看着江素素纤细的胳膊，用的是肯定句。
他教骑马都累得脑子疼，倒是忘了骑射并列，一个不会骑马的人多半也不会射箭。
“你就打算拿这番话去皇上面前解释？不觉得这话连皇上都骂进去了？”
江素素无奈的摊手：“真没办法了。”
太子感觉头疼的很，他当初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去皇上身边？他父皇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对着这么一个干啥啥不行的人，竟然真的是宠爱有加，要不是资历太浅了些，这次差点直接封一等侍卫。
当时折子都拟好了，最终被赵统领一句：“太过惹眼，恐遭嫉妒。”劝了回来。
只是这赵统领到底是什么心思，就没人知道了。说得好像如今的荣宠就没人嫉妒一般。
如今太子再想找个更合适的人也晚了，自己选的人也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太子指着自己身后侍卫手中拎着的猎物：“拿去吧。”他说话时根本没看江素素，生怕自己被这个废物气着。
江素素脸色一喜，赶紧拱手作揖：“谢太子殿下恩典。”
她略微看了看，挑中了其中一只：“太子殿下，这一只足够，多了属下也拿不动。”
他们猜得都不错，在检验猎物成果时，果然有人特意将江素素单独拎了出来。
恭亲王世子嬉皮笑脸的说道：“皇上，微臣从小身体不好，最向往那些武艺超凡的将军，听闻您的侍卫中有武状元，不知他猎到了什么猎物，让微臣开开眼。”
皇帝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显然心情不错，自己喜欢的晚辈也希望别人能一同喜欢，他假装斥责实则显摆：“你小子这记性不行，不是武状元，探花而已。”
那语气颇有一种：我家孩子学习不好，世界第三而已。
诸位皇子听得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别说每隔三年那都有个武探花诞生，对寻常人家那是天大的喜事，对于天家而言，那不都是臣子吗？
显摆什么呢，又不是自己孩子。
他们这些皇子又不能参加武举！
尤其是知道真相的太子更是嘴角挂着冷笑，说得好像他们打不过那个废物一般。
恭亲王世子感受不到皇子们的怨气，继续夸着：“那微臣就更想一见了，都说探花郎应当貌若潘安，那位侍卫也一定风流倜傥。”
“哈，就你会说话。”成明皇回头看去：“江肃何在？”
江素素提这个不大的箱笼走上前来，胳膊都勒出青筋了，面上也丝毫不显，恭敬叩首：“属下拜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侍卫弓马娴熟，定能猎到好东西。”
江素素听着身边不断传来的夸奖声，再好能好到哪里去？这围场早就不知道被人清理了多少遍，为保皇上安全，一丁点的意外都不可能存在。那些能证明勇士勇武的虎狮熊压根就不可能存在。
一切都如做戏一般假。
偏她还是最假的那一个。
江素素掀开了身旁的箱笼，一只只伤了后腿的雪白狐狸发出一声哀戚的鸣叫。
白，在中国古代是一个奇怪的颜色，既象征了死亡，又象征着吉祥。江素素没有仔细的研究过到底为何，也许是非意外的死亡也是一种吉祥？又或者希望死后获得安宁？
总而言之，白狐乃是上瑞之一。
江素素跪在地上：“白狐乃是祥瑞，此时现世，定是寓意天下安宁百姓安康。”
“就这一个猎物？”
“属下猎到此白狐时，发现其腹中怀有幼崽，恐惊了祥瑞，不敢多作杀生。只愿上苍降此祥瑞佑吾皇身体康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人都怕死，即使如成明皇这般能接受自身衰老的也一样。否则先太子怎么会死？否则为何中宫再无皇后？
掌握了那么多年的权，岂是说放就能放，谁又能真正坦然面对。
所以如今夸成明皇什么都不如祝他身体健康来得好。
其实江素素原本没想出这个风头。她也是真不愿杀生才选了这个狐狸。
漫长的狩猎时间，她就一个人抱着白狐坐在林子里，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和这白狐一般危险。
人人艳羡到欲一箭射杀。
连太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她却一直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仿佛这般就能逃出生天。
她就是不想出风头，即使又太子的威胁在，也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拖着完成而已，象征性的混些好感度。
就如今日一般。
若是没人特意提她，她只想混在一众侍卫里，安安静静的当她的背景板，做一个老实本分从不惹事的好侍卫。
终究有人提她，还不止一个。绵延不绝的讨论声如附骨之蛆将她一层层包裹，密不透风，毫不容情。
皇上只有一个，恩宠也是有限，从前朝到后宫，无数人盯着那点子恩宠，只要她存在一天，就是碍了别人的路。
江素素坦然的接过恭亲王世子貌似艳羡的眼神，接过赵统领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
时也命也，从她成为侍卫那一刻起，就注定她抽不了身。
“好！白狐乃是祥瑞之兆，得此祥瑞，今年秋收定能风调雨顺！”成明皇抚掌大笑。
“皇恩浩荡。”诸臣下跪，恭贺之语不绝于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