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不虞》 87.桂花

    “既然文嘉要陪你长嫂回门，不如十一也配程氏回去一趟，别委屈了人家。”楚肆这话说的十分好听，楚敛当然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不是真回门。

    而是利用机会，光明正大的进入程家搜查，等他们得到了要拿的东西，程素素自然也就没有了用处，按楚肆的意思，一死了之最好。

    楚敛顿了顿，问道：“此举是不是太过薄情寡义？”

    楚肆睨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你是在置疑为父的决定？”

    “孩儿不敢，父亲。”楚敛立刻恭谨的低下头，拱手道。

    楚肆料她也不敢如此，随便摆手道：“那就去吧。”

    “是，孩儿告退。”楚敛出了苍梧堂，慕清明在外面等着，楚敛匆匆与楚虞告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路上让人去告诉程素素，收拾一下带她回程家。

    这本是应该有的规矩，可少主一直没有提起过，程素素也没有去说过，突然间派人过来，说要回程家，着实吓了她一大跳，看见慕清明和颜悦色的神情，她才安慰自己，一定只是寻常的回门。

    程家对于楚少主与程素素的突然回来，无一不感到震惊，程夫人显得很高兴，这是大大的长了她女儿的面子，看着楚敛也越看越顺眼，虽然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看楚家人的样子，一定不会太丑的。

    楚敛在前面和程家的男人用饭，等大家都用完了饭，回各自的院子去午歇，楚敛则晃悠了一会，也不要人作陪，往程老爷的书房而去，她让慕清明注意过了，程老爷此时应该是去了程夫人的院子问话。

    楚敛才进入程家书房的院子没多久，就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回身猛地一招锁喉，却听对方喝道：“你是什么人？”

    楚敛没料到这年头贼人都这么大胆子了，这人绝不是程家人，方才她都一一见过礼，一个不差，她冷声道：“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反倒要问问你。”对方的武功看得出师承正派，楚敛依旧一举拿下了他。

    待程老爷从外面回来，听见里面的动静心中一紧，从外头看见楚敛坐在椅子上，屋子里一片杂乱无章，疾步进入里间，紧张地问道：“楚少主怎么在这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敛笑得堂而皇之，站起来冲程老爷行了晚辈礼，朗然道：“小婿来找岳父说一些事情，不想遇上了这小贼，顺手就擒住了他。”

    谁知程老爷仰头一叹，沮丧苦恼道：“这……唉，近来不知怎么回事，家中多番遭难啊。”

    楚敛默然了一瞬，原来还有别人也注意到了程家，随即佯装关切道：“我看此人身手不凡，岳父言下之意是还有旁人来过，莫不是岳父家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程老爷仔细的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并没有啊！”他做人素来不算刚强，也尚且圆滑，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得罪了人呢，而且看起来还是来头不小。

    “噢，倘若岳父不介意，这个人可以教给小婿来审问。”

    程老爷再傻也听出了楚敛要插手的意思，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反正是别人派来的，教给楚敛也无妨。

    “倘若楚少主不嫌麻烦，那就太好了。”

    “无妨，岳父请。”楚敛声音淡淡的，随即转脚离开，让慕清明把人押到外院去。

    程老爷突然想起楚敛刚才有事与他说，走出去要叫楚敛，却发现人已经没了踪影，心下一凉，他这些日子被冲昏了的头脑，陡然清楚了。

    为何铸剑山庄一定要与程家结亲，四娘回来后与楚少主看起来还好，但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自从楚家娶了他们的女儿，家里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

    无缘无故的丫鬟在书房外晕倒了，醒来后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程老爷这么多年是有见识的，怕是有人潜入了程家，顺手打晕了过路的丫鬟。

    这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他日益的惶恐起来，家里请了不少护院，可是今天，今天他越想越害怕，万一在这里的不是会武功的楚少主，或者是他独自回来了，发现这个贼人，死的会不会是他。

    “势必要拿到此物，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楚敛嗓音冰冷，吩咐慕清明派其他人将程家偷偷搜查一遍。

    程素素呢，回来后也安安静静的，不敢将她在楚家与楚敛的情形告诉家人，母亲和哥哥近日在家中地位安稳，连素来闹腾的姨娘庶兄也安分许多。

    楚敛很悠闲的问道：“你是何人？”

    被楚敛擒下的贼人嘴硬的很，头一偏，冷冷道：“要严刑拷打，你就来啊。”

    哪知楚敛冷淡道：“本少主可不会做那么粗鲁的事情。”

    慕清明嘴角一抽，少主这都什么话，撒谎的时候能不能摸摸良心，接着就听楚敛语气讥诮道：“因为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多半连我一鞭子都抗不过去。”

    楚敛站了起来，拿着扇子尖一指他，泠泠地说：“你叫沈长行。”

    对方猛地抬起头，疾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显然是对了。

    “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可是程家的姑爷。”楚敛的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一句极为普通的，像是天要下雨了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他听出了楚敛的不在乎，是对程素素的不在乎，他异常气愤起来，凭什么，他视如珍宝的姑娘，到了别的男人眼中就什么都不是了。

    楚敛淡淡地瞟了一眼他腰间的素缎香囊，上面绣着桂花的图样，寻常贼人哪有穿成这样的，程素素，喜欢的正是月桂。

    楚敛知道，这个沈长行多半也不识得程家的路，路上看见了自己，以为他是回和程素素居住的院子，就跟着自己一路到了程老爷的书房。

    楚敛靠着椅背，双手抱臂问道：“沈公子，之前还有一位与你定亲的周姑娘，名唤周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你究竟是什么人？”沈长行这次真的有些毛骨悚然了。

    “你在我大婚之日拜堂时捣乱，还问我是谁，沈公子，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楚敛歪了歪头，一双眼睛盯着他弧度微弯，似笑非笑。

    沈长行盯着她，摇首道：“不，楚少主，我当然知道你是铸剑山庄的少主，楚家主的儿子，有问题的是，哪怕你是楚少主，楚家主，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别人的事情。”

    能够有力量有闲心，把这些枝末细节的事情查清楚，这个人除非是专门做这些的，绝不是什么好人，他更加急切的追问：“你把她怎么了？”

    “你是说程家四小姐程素素吗？”

    “你不是她的丈夫吗，怎么口吻还如此陌生？”沈长行拧眉，他管的倒是不少。

    楚敛好笑道：“沈公子，你倒是个聪明人，不错，我与我妻子的关系是不太好。”

    沈长行脸色红白，他担心程素素，家中之前为他定了一门亲事，自那之后，程素素便再也没有理会过他，谁知过了没几个月，眼看着就要迎亲了，那家的小姐说是重病不起了。

    会是什么病连婚期都要推迟许久呢，他家中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小姐竟然是逃婚了，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

    周家眼见事情败露了，竟然也不肯退婚，这就惹恼了沈家以及沈长行，这事情一处理起来就没完没了。

    楚敛之所以记得沈长行，除却周蝶这一出，还有就是给楚若嫣挑婚事的时候，沈长行的名字也在媒婆递来的花名册上，没想到他居然喜欢的是程素素。

    楚敛无心拆了这一对苦命鸳鸯，偏偏他们的运道都不好，明明已经是十拿九稳的婚事了，只待沈长行解决了与周家的琐碎，就可来程家上门提亲了，晚了一步。

    程素素已经另嫁他人，沈长行在门外抚琴，挺悲凄的一段故事。

    楚敛让慕清明把沈长行带出去，放了，不过从他身上顺了点东西。

    晌午过后，程素素得知楚敛帮助她家里拿住一个盗贼，而且在父亲面前也很给了她颜面，此时她是不知道那个盗贼是她的心上人的，尚且由衷感激。

    他们夫妻住在程家的院子里，不过不是住在一起的，这里面的规矩都是程素素出嫁前，程夫人就与她说过的。

    所以，分别为程素素和楚少主安排了两间房，相对而居，程素素也算是减免了许多尴尬。

    程素素特地让侍女请了少主过来，这里是她出嫁前居住的院子，里面的一些布置都没有改变，院子里种了两棵高大的桂花树。

    看来，她喜爱桂花这件事着实不假，程素素鲜少地，收敛起了身上剑拔弩张的味道，和楚敛融洽相处起来。

    她亲手倒了清茶给少主，垂眸道谢：“此番还多谢少主了。”

    “无妨，分内之事。”楚敛饮了一口茶水，环视了四周，程素素的院落不算大，在家里不太受宠。

    午后的阳光很明媚，楚敛和程素素坐在桂花林的亭子里，一片清凉的桂花香，桌子上摆着一只精巧细密的小篮子，笑盈盈对楚敛道：“来请少主尝尝妾身的手艺。”

    桌子上是一碟早早做好的桂花糕，白糯米浆和新鲜桂花做成的第一块桂花糕，就摆在楚敛面前，都是程素素自己亲手做成的。

    楚敛端起一杯桂花酿饮啜，女孩子家都喜欢染了花香的东西，恨不得吃得喝的都是用花瓣做的。

    楚敛又咬了一口桂花糕，甜糯相宜，有些好奇问道：“你手艺很好，程家还有人教你这些？”

    听了少主的赞誉之词，程素素笑了笑，谦逊道：“自然不是，是妾身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古方，妾身自小在外家居住，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手艺不精。”

    “外家？”楚敛眸色转深，程素素的确不是在程家长大的，一直到即将及笄的年纪才被接回了程家，这很奇怪。

    “嗯，妾身自小长在外家，外祖便是以酿酒起家的。”说到这些，程素素话就多起来，面对楚敛也不那么的拘束，又笑眯眯地道：“妾身还做了几罐子桂花蜜，给少主送到书房去，化了水喝，秋日干燥，也能化痰润肺。”

    程素素让木樨去从柜子里端过来，放在桌子上，她亲手打开白玉的小罐子，琥珀色的蜜浆，扑鼻而出的桂花浓郁的香气。

    用小匙挑起桂花蜜浇在杏仁豆腐上，白玉色的豆腐盛在小盅里，宛若一副好画，泛着甜蜜的气息。

    楚敛想了想，道：“让人送去给兄长一些，他喜欢。”她不曾想过，面前这女子也有令人惊艳的手艺。

    程素素怀抱着一大簇桂花枝，一身家常的杏黄色襦裙，转过头，笑着温声应道：“是，等回去妾身就给长嫂那里送过去。”

    楚敛想起楚虞曾言齐柔与桃花相配，若要以花拟人，那么此时的程素素便是与桂花一般了，带着幽幽的沁香，沁人心脾。

    离开的时候，楚敛已经将程老爷的书房彻底搜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她颇有些苦恼，程家上上下下能够想到的地方，都没有，能在哪里呢。

    马车在街上走了没多久，就被堵在了半路上，听见铜锣喧鼓的声音，似乎谁家在娶亲，楚敛从马车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问道：“这是谁家在办喜事？”

    旁边立马就有看热闹的人回答，说：“公子不知道，这近日江陵城的喜事可多了。”

    楚敛当然知道，最近的良辰吉日是不少，上次楚肆为楚虞尽快娶妻，不仅六礼合一，还让媒婆将今年的好日子都列了出来，楚敛也跟着瞟了一眼，不少。

    最后，楚肆选了最近的一天，虽然感觉很仓促，但该有的礼数都周全了。

    “所以这是谁家在办喜事？”

    看热闹的人捡了喜娘撒的铜钱，笑呵呵地回答说：“这是柳太傅的孙儿，柳家的小公子柳蘅啊。”

    慕清明瞧了一眼少主，又问道：“可知娶得是哪一家的小姐？”

    “正是长安城的易大人的千金，听说与柳公子是姨表兄妹呢，亲上加亲，岂不是喜事一桩。”

    “的确是啊。”

    慕清明小声问道：“少主，没事吧！”她是知道柳蘅与少主那一段的。

    “没事，长安城易大人，呵，怕是柳亏之的前途不可限量。”楚敛摇了摇头，让人停了马车，等着娶亲的队伍过去再说。

    她自从与柳蘅翻脸后，就再没见过楚文嘉与他来往，便知道柳蘅怕是连楚虞也记上了，柳蘅与楚虞同龄，年纪也不小该娶妻了，之前是因为游学的缘故。

    那位易小姐她曾是见过的，娇美动人，与楚卿晚上出去的时候，被牵连进了刺杀事件里，看得出是清贵人家的小姐，对柳蘅应该也是痴心一片，不然怎么早早来了柳家，约莫就是来与柳蘅培养感情的。

    程素素头一回出门拜访了齐柔，燕尔居里的侍女都忙碌起来，妯娌二人正在喝茶，齐柔拿着银柄小剪子修剪盆栽的金桔树，一边减掉多余的枝杈，一面与程素素闲话。

    她坐下来拈起一块桂花糕吃，说：“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四娘。”

    程素素往日在娘家排行第四，便皆唤了她为四娘。程素素笑了笑，说：“长嫂，不要再取笑我了。”

    “你与少主，这样子终归不是个事，夫妻之间，纵然错了，低个头也就是了。”齐柔也是近日才听说的，在她嫁给楚虞之前，少主曾经为了娶程素素挨了家法的，这难道还不够重情重义吗。

    程素素当然记得楚敛受家法的事情，可这心里仍然空荡荡的，她勉强一笑，盯着茶杯里的茶叶，又一副满不在乎道：“嫂子不知，少主那人就这个性子，同谁都是这样。”

    夫妻两个之间，旁人看的再明白也没用，齐柔见她这淡漠冷然的样子，她从嫁过来就与楚虞柔情蜜意，有些无法理解程素素与少主之间的矛盾。

    “我比不得长嫂你的，我只求风平浪静就好了。”程素素的哥哥与楚家过世的四小姐有一段姻缘的事情，齐柔嫁过来没几天就知道了。

    此时程素素自己提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品茶，程素素与她又一起呆了半个时辰，才开口离开。

    路上，木樨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淡漠样子，着急道：“如今少主的确是谁都不宠，可若是有一天……”

    木樨没说出来的话，谁都明白，现在少主是谁也不喜，可来日若是遇见个喜欢的，那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少主夫人，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楚敛这个人生性冷淡，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分外留意过。

    程素素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大不了，日后和离呀。”

    和离倒是有这一说，可是所谓和离，其实是女子家族地位高，才能进行和离，否则等着她的只有休书一封。

    楚家大小姐楚娴倒是和离了，那也是因为楚家占理又势大，她若敢效仿，只会被人笑作东施效颦。

    “哪里来的桂花？”

    楚虞一进屋就看见了高几上的白色花瓶中，插着一枝桂花枝，小小的金黄色桂花开得也别致，清香扑鼻，不知谁这么别出心裁。

    齐柔上前笑答道：“是弟妹，她今天午后送过来的，说是少主吩咐她送来一些桂花蜜来。”

    听到是楚敛让人送过来的，楚虞才想起整个山庄就程氏弟妹的月桂居种满了桂花，只不过如今开花了他才想起来。

    “妾身看，少主对弟妹，倒没有夫君说的冷淡呀。”

    楚虞知道其中内情的，只摇了摇头，笑了笑道：“十一这个人，若想对谁好，便真是让人欢喜至极。”

    可她并不待谁太好，没有好友，没有知己，孤独而落寞的，楚虞有时候看见她，常常想到自己，其实都差不多。

    “对了，这是弟妹一道送来的杏仁豆腐，还有桂花酿，倒也不醉人，醇香扑鼻。”齐柔亲手端来一盏浇了桂花蜜的杏仁豆腐，她与他一起的时候，做什么从来不会假于人手。

    “这桂花蜜倒是很香甜，很好吃。”楚虞拿着勺子尝了尝一口，沁甜轻软，入口滑嫩。

    “是吧，听说是弟妹自己亲手酿的，这可是不多得的手艺。”齐柔倒是与有荣焉，楚虞听着也笑，倒是吃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