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水珠从发稍四射飞溅，些许落到鼻尖，又被他飞快地摇头甩开。轻快、伶俐，全无拘禁和负担，好像一只从水里刚刚上岸的小型犬。
黎睿在床上窥视了半天，脑袋在一本时尚杂志背后起起伏伏。萧沐看起来的确比“小龙虾之夜”要放松多了，这些日子来黎睿天天把他绑在自己身边，他倒真的有了几分宠物被养久了的自在习惯。
可……未免也太自在了吧。
黎睿的眉头慢慢蹙起，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你给我站住！”
萧沐愕然停下动作。
黎睿把杂志一摔，满腔处女座的挑剔一瞬间如泄洪般爆发：“谁教你洗完澡就这么滴滴答答往外走的？当这儿澡堂吗，水溅到地上一会儿人踩着滑倒了怎么办，不懂得为别人想想吗？睡衣呢，没有睡衣没t恤吗，光着膀子大摇大摆像是做客的样子吗？要是住到人家助理屋里去也是这模样？邋里邋遢，不知检点。”
萧沐傻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检点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才那一场火警，他们几间房都被水喷湿了，酒店式公寓一时又找不出空房来安置“受灾户”。本来雨琪说让她助理小丁跟她挤挤，腾出一间标间让萧沐住，但黎睿说那始终是女孩子的房间，一个男人进进出出总是不方便。于是萧沐就拎着一点随身的行李，搬进了黎睿的大套间。
这会儿萧沐被训斥得有些慌张，一个错步还真踩到了自己滴下的水渍差点摔了。黎睿从床上一窜而起，拎起柜子里挂着的浴衣就往萧沐怀里一塞：“自己去找吹风机，不弄干不准出来。”然后一把拎起角落里的干湿拖把，左右开工清理起了地板。
通常酒店每天清理卫生，当然用不着自备洁具。但黎睿是看见一粒灰尘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洁癖，进组拍戏自然总是装备齐全。
等他清理完地板回到房间，萧沐也刚好吹干了脑袋。只见他顶着一头蓬松似朋克的头发走进卧室，径直迈向屋中的大床，掀开了黎睿的被窝。
黎睿一怔：“你干嘛？”
“不是睡觉吗？”萧沐也怔，心想刚才不是你盛情邀请我共宿的吗。
黎睿表情古怪，伸手往客厅沙发一指：“你的床铺在那儿。”
“哦。”萧沐恍然大悟，“刚才见你抱了个枕头出来放床上，我还以为……”
“想多了。”黎睿走过去，掩饰什么似的把掀开的被子一把盖上，“那是我自己用的。”
萧沐这回不敢再多想，跑到柜边找了床新被子，便乖乖窝到沙发上躺下。
后半夜曙光渐起，人本来就不易入眠，况且萧沐半夜受过一场惊扰，睡着了也是极浅极轻。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细索的声响，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鬼魅一般。
萧沐起初以为那不可名状的声音来自隔壁，把头埋进被窝想躲清净。但魔音阵阵，根本不以他的鸵鸟姿势为转移，不但越来越响，还越来越近。
被窝的隔音效果有限，且差点把萧沐憋得缺氧。他忍无可忍之际将被子一把掀开，这才发现，那声源并非来自隔壁，而就来自身边……
常听说酒店来往人杂，说不准就有些邪祟不干不净，难道自己这么背运，刚好中彩？
萧沐颤抖着拆下角几上的台灯，踮起脚尖，循着发声的方向摸索而去。
黑暗让人听觉敏锐，他不费吹灰地找到了声源，一手握灯举在半空中，心脏突突狂跳不已。与此同时，床上的黎睿一个翻身，睁眼。于是黑暗中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黎睿在惊恐之余连忙抬手开灯，手从开关缩回后，身体也闪电般往大床深处缩去，不顾破音毫无形象地吼道：“你干什么！！！”
萧沐怔了怔，放下台灯。他看着黎睿被床头灯照出的满头汗，不无疑惑地眨眨眼：“你这是……做噩梦了？”
“……不是。”黎睿别过头去，不忘把被子掖紧，仿佛那是一道能保护自己的结界，“你别管。”
萧沐似懂非懂地点头，内心的联想却并未就此停止。
emmmm，不是做噩梦，却大半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有不小的动静……
大家都是正当盛年的男人，总有些需求在寂寞难耐的夜晚需要得到纾解。可黎睿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别人不知检点，现在自己倒真不见外，要说双标，恐怕没人能比得过他……想着想着，萧沐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复杂。
黎睿抬眼一看，立即从萧沐的表情中读出了端倪：“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知道这家伙透明得就像一块人造水晶，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忠实地展露无遗。黎睿急于为自己辩解，想要撑坐起身，不料一个挺腰，锐痛却如针尖一样扎入他的尾椎：“嘶！”
连这一声痛呼都是几不可闻的，正如黎睿的倒下一般突然。萧沐还没来得及放下台灯，便见到一个高大的影子直挺挺向自己倒来。
他本能地张开双臂，台灯从手掌滚落地毯。巨大的重量落在他肩膀，萧沐踉跄着稳住身形。台灯在地下转过几圈，与他摇晃的身形同时停稳。
“你没事吧……”萧沐担心道。
“没事……”黎睿都痛苦得眯成线了，残存的理智却还在告诫自己维持高大的形象，“放开。”
萧沐小心把他安置回床上，将房内照明全部打开。灯火通明中，萧沐看见黎睿脸色苍白地靠回床头，关节动作却如木偶般僵硬机械，刚好睡衣一角在运动中被掀起，隐约露出了半块膏药。
萧沐的目光一下便凝住：“你这是……”
“腰伤，”黎睿知道事实终究无法隐瞒，皱眉道，“复发。”
“今天白天好像没有打戏？”
“已经两星期了。”
萧沐恍然大悟，两个星期前黎睿的确拍过几场打戏，还是大冷天在水里。戏中孙如怀以一敌多帅气地打趴了一众小混混，当时自己还大为惊艳。不论戏中戏后，都没见到黎睿表现出半点不适，就连导演为了多拍几组不同景别的素材而要求他再多来几遍，他都没有拒绝。
没想到，这场戏竟让他伤重如斯。
“我有……”萧沐面对病号有些手足无措，“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黎睿毫不客气：“把你的枕头拿来。”
他说着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萧沐这才知道，原来之前藏在被子底下的多余枕头是黎睿垫高腰部用的——他的腰伤已经严重到了影响睡眠的地步，不得不借助工具才能减轻躯体的压力。
“好。”萧沐忙不迭地取来了自己睡的枕头，又把沙发上的靠垫也一并拿来。
可这措施似乎也是杯水车薪。萧沐越过黎睿的身躯摆放靠垫，发现他表面强撑淡定，实际情况却可能比想象得更加糟糕——黎睿呼吸不匀，身上的冷汗也一直没有消停。于是萧沐的动作愈发轻柔，简直像对待婴儿一般小心翼翼。
“放这里？”
“左一点。”
“这里？”
“下一点。”
“那这里呢？”
“可以了。”
萧沐呼出口气，直起身却并不走开，等待对方还有什么需要，好随时差遣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晚自己如此耐心。半夜被吵醒的烦躁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沐仿佛从黎睿的细微表情中能够读出对方此刻的痛苦。他判断那大概比自己小时候摔断腿还要难受，坐卧难安，不良于行。这程度……大概跟女生痛经差不多？不不，一定比那更加严重。毕竟黎睿白天还要强装没事扮帅耍酷，这样说来，比一般白领上班还要更加辛苦。
黎睿见萧沐不走，便又想起一事：“这件事谁都不准告诉，连何斌都不行。”
萧沐疑惑地看他。
抱恙演出，坚守岗位——多好的话题，黎睿竟然不打算公开，也没计划炒作，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娱乐圈一大奇闻。
不知从何时起，萧沐已经摸透了黎睿的套路和他惯用的手段。只觉得这么好的宣传机会被他放过，居然……有点可惜。
黎睿道：“他知道了肯定会告诉我经纪人。到时候我就会被强制请假治疗，影响了剧组进度，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萧沐闭嘴了。他知道开机后一切都是进度为大，可黎睿的伤势已经这样严重，这样隐瞒下去，真的真的没有问题吗。
黎睿似乎知道他的疑虑，竟然宽慰似的说道：“老毛病，累了就痛，歇了就好。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没事的，我有经验。”
萧沐将信将疑，却始终爱莫能助，只得依言关上灯，慢慢退回到客厅沙发上。
阖上眼前，他不无感慨地想，今天的这个黎睿，好像跟自己从前认识的又不一样了。可这变化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是从黎睿去慈善晚宴之前，还是在他丢掉电影片约之后？
他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是什么人，有这样伟大影响力，竟然能让黎睿，有所改变呢？
这个困惑没有持续多久，困意便无情袭来，将他一把拽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在黎睿醒来前萧沐就已经离开。他一大早有通告，清早便悄悄地起身摸出门去。为了不吵醒黎睿，萧沐索性带着牙刷牙膏去了现场，拿瓶矿泉水躲草丛里就地洗漱。
有人经过他身边，笑话他身为男演员却弄得像个流浪汉，太过不修边幅，但萧沐只是嘿嘿傻笑，关于为何自己要避免打扰黎睿，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日上中天，酒店房间内黎睿终于醒来。大约是睡姿调整有效，前一晚随口一说的愿望竟然应验。这一觉睡醒后腰疼当真不如之前明显，要是不剧烈动作，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黎睿轻轻伸了个懒腰走出卧室，见到萧沐睡过的沙发上已经不见人影，知道对方可能有通告，并不觉得稀奇。但正当他准备绕过沙发离开，被子下遗留的一本被翻到发皱的剧本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黎睿捡起剧本，飞快地翻阅。几乎剧本上的每一场都有萧沐的详细批注，那些与民国年代相关的设定旁边都备注了笔记，比如当时的制度、文化、度量衡、用语习惯等等。而与人物故事相关的戏点也引用前后场次做了索引，以便理清人物的感情走向，与动机变化的原因。
这些笔记不仅仅针对乔麟，还有剧中其他人物。笔记分了各种色彩，还有不同符号，写得密密麻麻，简直不给纸张留下一丝空隙。
一个这么认真研读剧本的人，怎么可能说出“乔麟是小三”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呢？只要看过剧本，就会知道这说法必有内情。
黎睿撇嘴一笑，阖上了剧本。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新加不久，但还没通过话的号码：“喂，关于昨晚的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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