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每天都被抢走》 12.求饶还早

    演员不是那么好当的。萧沐直到这天收工才充分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黎睿就像个热爱恶作剧的小学生，总是趁镜头不在的时候给他制造各种麻烦，有时是伸腿拦住他下一个走位，有时是趁着自己背对镜头冷不丁对萧沐做个鬼脸。萧沐不得不拿出自我催眠的劲儿来才能说服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堵墙，并且在幻想中按照黎睿的样子重塑一个正常的孙如怀，替他好好说完台词做完表情，这才好继续自己的戏份。

    这样的工作状态简直惊心动魄，好容易熬完一周，萧沐看到第二天的通告单上没有与黎睿同场的戏份都想感天谢地了，等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黎睿请假出组参加什么慈善晚宴去了。

    “许导呢？”萧沐本打算趁这机会好好表现，见一上午都是副导演坐在监视器前指挥，不见许承辉导演人影，便好奇地问周围，“难道他也去了那个什么慈善晚宴吗？”

    执行制片沉默地摇摇头，眉头皱得能夹住牙签。在这组里能说出来的都是鸡毛蒜皮，说不出来的才叫人伤透脑筋。

    萧沐当即警醒：“发生什么了吗？”

    执行制片长叹口气，脸上的黑气让他瞬间老了十岁：“许导在医院。”

    “医院？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啊？”

    “肝不舒服。”执行制片压低声量，左右打量了一遍，凑到萧沐耳边，“昨晚喝多了。”

    “哦……”说实话萧沐听见这理由是有点失落的。

    这圈子里吃吃喝喝的社交的确不少，他跟着段语辰的时候就屡见不鲜。许承辉好歹是业界知名的导演，想同他攀关系的肯定绕着影视城都排不过来。

    “不是许导自己的事。”执行制片看见他脸色就知道他往不务正业上发散去了，连忙解释道，“本来我不该说的，但这事跟你……多少也有点关系——昨晚投资方来了，闹了点情绪，导演不得不陪着安抚一下，这不，就被他们灌倒了。”

    “跟我有关？”这么一说萧沐就更糊涂了。

    戏都已经开拍了，每天进度顺利推进，资方这时候来闹什么幺蛾子，况且这闹事的原由……又怎么会扯上自己呢？

    执行制片回想起这几天萧沐波澜不惊的举止，便带点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你真不知道？”

    萧沐瞳仁里的问号简直就要变成3d字幕跳出来，这几天他除了拍戏就是拍戏，卓小毅给自己打了好几通电话自己都错过了，晚上收工太晚，他怕打扰对方休息便一直没找着机会回电。萧沐觉得自己真像是与世隔绝了，被关在影视城里，好像画地为牢地给自己设了个结界。

    “这几天微博微信上到处都是，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

    “哎……”执行制片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胆大。”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珍稀动物，索性掏出手机来一条条点开微博：“你是不是用过‘草木’这个笔名写过影评？最近是不是针对过黎睿？被他粉丝抓着把柄啦你！现在她们在网上联名抵制你，要求资方把你换下来，不然剧集播出他们就集、体、抵、制。乖乖，这话题热度可不少，阅读量都破亿了！现在许导天天被投资人追着喊换人，实在顶不住这才跟他们喝酒说情去的！”

    “！”萧沐震惊，顿了顿缓过一口气来，又再次确认，“换人真是萧沐的粉丝……荔枝们提的吗？”

    “可不就是那些姑娘！你不知道，现在的粉丝有组织得很，弄谁都一个准。这次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所有截图、文字都整理好了，证据链比破个刑事案都完整！全套的长条图文啊！专门针对你这事儿，想钻空子找借口都找不到！”执行制片的表情也很无奈，“哎，你说说你怎么就惹上这种事儿了呢？不是，你之前写文章的时候就没注意点吗，写谁不好写黎睿干嘛？……哎，这下麻烦大了。”

    怎么不知道呢，跟着段语辰的时候萧沐就知道黎睿不好惹，可那时候他只是个小表演指导，人微言轻，披个马甲赚点稿费而已，哪能想到事情后来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执行制片看他垂头耷脑的，也不好意思再数落下去：“不管怎么说，听许导的意思还是想继续用你的。昨天他临走的时候还跟统筹说，后面的通告继续按计划排，咱们组里没角色需要换人……”

    萧沐想起许导那惯常铁板一块的国字脸，和他不足半百鬓角就已经染霜的发色，心中五味杂陈。

    “他说他这一趟无论如何也会把投资方给喝服了，这不……就把自己喝进医院了。都过四十的人了，再不注意点身体可不行，这么个喝法……”执行制片注意到萧沐脸色渐渐暗沉，终于没再说下去。

    萧沐听了一阵沉默。许导这个人平时说起话来横冲直撞的不爱转弯，一开始总让人误会他是在闹脾气。可相处久了大家才知道，他天生性格就那样，有一说一直来直往，哪怕让人重来十遍，每一遍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从不玩儿虚头巴脑的一套。

    萧沐刚悟出与许导合作的默契就遇上这样的风波，这几天里被剧组同甘共苦浇灌起来的奋勇之心一下矮去半截。

    他与执行制片分开后，给卓小毅挂了个电话。果然，这两天小毅找他也是为了这出。官司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舆论还偏偏来添油加醋，本来卓小毅幻想着是否还有机会与黎睿的经纪公司达成和解，现在被粉丝这么一炒，就是经纪公司乐意粉丝也不同意了。

    两千万索赔那可能还是最轻微的。有粉丝还公开宣称要去查卓小毅公司的账目，发誓要找到他偷税漏税或者谎报营业资质的证据。这可把卓小毅给吓傻了，这年头为了避税谁没凑过□□呢，事情要是照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连他们俩的家人朋友都要受到连累。

    萧沐再回到现场，表演的状态就有点找不到了。

    他坐在圣玛丽女中的老式办公桌前，怔怔地望着桌面。这场戏是带旁白的，现场导演拿着剧本平铺直叙地念，萧沐则要随着语句表现出努力回想、发现线索、取得突破等一系列细微却又不失生动的表情。等到旁白念完，他还是完美保持着一分钟之前的动作——呆呆坐在桌前，宛如一尊精雕细刻的木头美人，从五官到身姿虽然还是那个乔麟，然而灵魂出了窍，只剩下一具躯壳而已。

    副导演见他毫无反应气到大喊停机。萧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座椅上弹起来，向四周连连鞠躬，每个都超过90度，额头恨不能磕到膝盖。

    碍于时间紧迫大家也没多追究，副导演挥了挥手吩咐立刻重来。可再来一次还是重蹈覆辙，以往以状态出色著称的萧沐像是一下不会演戏了，但凡坐下就愣神，一碰到不用自己说话，脑袋里就塞满了各种杂七杂八，不论怎样都集中不了精神。

    第十一次ng过后，李副导也有点烦躁了——后来萧沐倒是有了点反应，可他的眼神不是过于涣散就是过分凌乱，四下乱飘毫无章法。最后副导干脆命令全组休息，也不跟萧沐浪费口水，把他晾在一边自己找地方抽烟去了。

    执行制片走到萧沐桌边，拿手肘拱了拱他肩：“你闹哪样呢，许导挺你都挺到进医院了，你就拿这个报答他？”

    萧沐兀自把头垂得像一颗缺水的植物，什么都说不出来。难道要他说自己对即将背上两千万巨债并被舆论赶尽杀绝有多绝望吗？况且现在整个剧组都受自己连累，贸然拉着别去诉苦，未免也太不识相了。

    “哎，你这真是……急死个人。”执行制片怒其不争地丢下一句，终于也放弃了。

    萧沐把头慢慢埋进双手掌心里……听卓小毅说他即将被整个圈子封杀，不是说黎睿的粉丝们能耐有多大，而是这圈子有自己的游戏规则——能容下烂演技却万万容不下大嘴巴。

    像他这样还没出道就留了“案底”的，可能一辈子都要被贴上“不识相”的标签，未来当演员也机会渺茫，更别说当导演拍片了。

    哪个投资方愿意把钱交给这么不知好歹的导演呢？

    狂妄嚣张，不自量力。

    他心心念念追逐十多年的梦想，就这样被自己的“不自量力”给彻底谋杀。

    消沉的情绪就像瘟疫，瞬间将萧沐击倒。就连董安琪与他对戏的时候都感觉到明显的差距，她趁休息的空档柔声劝萧沐：“去找黎睿吧，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也只有他有办法了。”

    “找他？”萧沐抬起憔悴的双眼，一刹那的脆弱竟然董安琪想要伸手摸摸他头，但手伸到一半，又被她敏感地收回，取而代之只是露出了个宽慰的笑容，“你还没有经纪公司吧，也没有经纪人能够出面周旋。在这圈子里要单打独斗就是会这样，有时候真的不能太在乎脸面。……活下去比较重要。”

    要不是董安琪就在面前，实在很难想象一个长相甜美好似洋娃娃般的女孩能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来。萧沐怔了怔，一时有些出神。

    是不是每个人到这熔炉里打滚一遭，都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好好钻研戏剧，不论站在哪个位置，这个理想从来没有变过。但不知为什么，先是段语辰后是黎睿每个人都在跟他争论别的。

    董安琪离开后，他握着手机坐了半晌，终于在微信上发出了一条消息。

    “黎老师，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找您谈一下吗？”

    然后他握着手机瞪了半晌，没有反应。

    如同在深海中投下一颗石块，顷刻间，浪涛没顶。不论心潮如何起落，石块皆不见踪影。

    不一会儿剧组又叫开工，萧沐便放下手机，奔回自己的岗位。

    而另一座城市的酒店化妆间里，黎睿也刚刚放下手机。

    “求饶？”黎睿得意地一笑，“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