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段语辰看见许承辉导演出现，自己都懵了。
许导神色刚毅，看向段语辰的目光仿若寒冰。他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头上白发却已经十分明显，大约是最近操劳过度了，黑眼圈和眼袋也都异常地深，整个人都像蓄势待发的□□桶，浑身都透出“我不好惹”的气息。
萧沐听人说过，许导这人说话一言九鼎做事雷厉风行，有关创作的事一旦做了决定就绝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会儿他亲口说了段语辰不配当男二，多半就是板上钉钉了。萧沐心想着表演指导的活儿黄了倒还次要，但之前自己心心念念想借这机会向许导偷师，恐怕也没办法实现了。
“导演，现在要临时换人，可找不到有档期的替补啊。“执行制片在许导耳边小声说道。
“这是你们的事。”许承辉眼也不眨，“看看你们找来的人，一个两个要么演技烂，要么不用心，给我凑一堆花瓶，这戏还怎么拍？啊？你告诉我，怎么拍？要不你来做导演算了！”
执行制片见导演生气，立刻闭嘴不敢多话。显然许导说的一堆花瓶里也包括了男一黎睿，这样放眼一看，这部戏除了流量以外的确没多少有实力的演员，就连董雨琪也是唱歌选秀出身，没受过系统的表演训练。她顺利转型演戏无非是占了相貌的便宜，天生长相甜美有观众缘，所以演技略逊也不让人嫌烦。
段语辰脸色尴尬，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向导演走去。大约他觉得自己也小有名气，不好意思当众低头，就算来服软求情也有些勉为其难。岂料许导是个耿直的牛脾气，压根不拿正眼瞧他，一个错步竟主动把身体避开。
段语辰脸上一僵，脚步顿时停下。许导不以为然，继续用锐利眼光在屋中扫视。这一瞟，便注意到了段语辰身后的萧沐。
导演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眯了眼睛像是在思索什么，接下来竟走过去问道：“刚才在外面听你说，你是表演老师？”
萧沐愣了愣，点头。
“科班出身？”
再点头。
“哪间学校？”
“首都戏剧学院。”
“首戏，不错。”这下换许导点头了，锐利的眼神也仿佛缓和下来，“怪不得看你眼熟，我以前去选过角色，我们见过？”
萧沐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应该不会吧，大学四年我都没去试过镜，只排过话剧作业……导演应该是认错人了。”
“是么，也许吧。”许导并没有在意，接下去追问，“《妙探》剧本看过没有？”
萧沐发现事情好像还有那么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连忙抓住眼前的稻草：“看了看了，其实乔麟和晓芸的感情线比较隐晦，的确，的确比较难懂。最后乔麟为了晓芸放弃追查杀害他姐姐的凶手，这才表现出他对晓芸的感情。语辰不是没有准备，只是还没完全吃透角色。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好好参透剧本，他也一定会演好乔麟的，我、我保证！”
许导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再给机会也是浪费时间。”
萧沐挣扎道：“表演的事不能一蹴而就，至少我们愿意努力，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许导看着他，忽然命令：“摘掉眼镜。”
“嗯？“萧沐觉得莫名其妙。
许导伸手指向一旁：“到那边去。”
萧沐怔了一怔，发现导演所指是打光的背景板，以为他是要考验自己的能力，顿时心中大喜。他依言摘下眼睛，大步走进灯光。刺眼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让萧沐一时晃眼。他伸手挡住光线，再睁眼，发觉周围的一切都已在光线中暗去，旁边的人影和声音都好像消失了一般，唯有自己置身之处是一切的中心。
于是他深呼吸，想象当年排毕业话剧时的情景，努力将注意力慢慢集中，告诉自己，从现在起你就是乔麟。
“晓芸走到乔麟身边，”许导看着灯光中的两人，开始现场指挥，“握他的手。”
萧沐看见董雨琪略顿了一顿，而后迎向自己。他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又站住，僵硬地任自己的手被对方抓起。那是一种陌生的期待，叫人心怀忐忑，连四肢都随心跳一起震颤。
许导满意地点点头，继续：“24集第30场，晓芸向乔麟告别，说：乔麟，我要走了，父亲要送我到法兰西去。”
董雨琪热切地握着萧沐的手，用她清脆而略带甜腻的声音说：“乔麟，我要走了，父亲要送我到法兰西去。”
萧沐的眼睛向旁边躲闪：“那很好，这里兵荒马乱的，能出去……很好。”
董雨琪看向萧沐：“那么，这就算是告别了？”
萧沐仍旧没有看她，沉默。
董雨琪失望地松开萧沐的手，转过身，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再见，乔麟。”
萧沐的手指缓缓离开董雨琪的。两人的十指如同被一根线牵着，在空中滞留了片刻才一同放下。他的眼神到此时才终于迎上对方的背影，从晓芸披散的大波浪长发一直移动到她洋装的裙摆，依依不舍地勾勒着对方的身形。
萧沐的嗓音嘶哑低沉：“再也……不见了吧。”
董雨琪慢行的脚步顿住。
“……好。”
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萧沐松开紧握的拳头，如同呓语一般看着人影远去：“这样，你才能一世安宁。”
说完这句第30场就结束了，萧沐在原地没有动。周围也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大家都仿佛被他带入了那个情境里，一个属于乔麟的世界已经悄然诞生。所有人都在为这一段恋情的无疾而终扼腕叹息。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响起了掌声。一位女子从椅子上站起，冲许导微笑着点头，许导也报之以一笑，淡淡说道：“那么，乔麟就决定是你了。”
“哈？”萧沐从刚刚的情景中抽离，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你应该没有经纪约吧，把表演指导的活儿辞了，我让组里立即准备演员合同。回去好好休息，后天参加开机仪式。”
“我？——您说的是我吗？”萧沐目瞪口呆。
方才鼓掌的女子走上前来，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向萧沐伸出手：“你好，我是《妙探》的编剧蒋樱，我以为再也不会遇到合适的乔麟了。呜呜呜呜呜，谢谢你！至少这个作品有一半能是我想象的样子了，呜呜呜呜……”
萧沐被她哭得不知所措。回过味来才想到，等等，不像的那一半，说的是黎睿吗？
所以，自己和黎睿，要演对手戏了？
再等等，确定薇薇姐知道这件事，不会追杀自己吗？
果不其然，祁薇薇知道换角的事情，恨不能从电话里钻出来把萧沐掐死。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防了半天家贼难防，最后竟然被你给撬了墙角！萧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当初卓凯把你推荐过来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说有导演梦的年轻人很好，有梦想就要努力，可以先从低做起，等工作有了起色，公司也成长壮大了，我们会投资你拍戏的。结果呢，你用什么来回报我？你拿我当农夫了是不是？当我被蛇咬不会痛是不是？”
“不是不是，”萧沐连忙解释，“薇薇姐我还没有说完，我……我没打算接这戏。”
祁薇薇大概没想到有人片约到手还会拒绝，愣了一愣，反问：“真的？为什么？”
“我的梦想还是当导演，想拍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当初薇薇姐说以后会投资我拍戏，我真的很高兴。”萧沐十分诚恳，“当明星或当偶像都不是我的兴趣，大学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所以才会申请导演系读研。现在虽然这条路暂时断了，但我还在等机会，现在我只想好好学习现场拍摄经验，明年再回学校读书。拍戏什么的，要是我真想走这条路，本科时候早就出去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祁薇薇沉吟了片刻，竟不能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以她在这行的多年经验，这小子不是城府太深，就是真的太傻。
“那好，”于是她说，“你先去推了片约，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好。”萧沐一口答应。
反正他对成名毫无欲望，管他是大ip还是小制作，都跟他没有关系。当初他愿意接下这份工作一大半也是因为导演许承辉。许导今年四十不到，已经拿下金像奖最佳新人导演，并有两次提名最佳。他是编剧出身，跟随香港著名警匪片大导叶峰十多年，直到近年港片式微才决定北上捞金。现在电影难做，许导大多数时候都接些网剧项目赚钱，等遇到合适的电影本子才考虑回归。老马识途，就算他现在走的不是什么狭道险峰，凭他积累下的经验和学识还是能让后辈学到不少的。萧沐一心想着拍摄时能待在监视器旁边多看看多学学，要是真成了主演就得被赶到镜头前去，到时候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哪儿还有工夫偷师？
所以，在萧沐心里压根没把演男二当成是什么好事。
当然，他这么想，在别人看来未必如是。
“睿哥，你听说了吗？男二换人了！”何斌举着手机转到套房客厅，微信的提示音兀自不停，新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往外蹦。
黎睿慢悠悠地抬起被面膜覆盖的脸，双手仿佛手术前的外科医生般半举在空中，从指尖开始，朝屋内弥漫开诱人而热辣的香气。
何斌看见他面前外卖盒里的小龙虾，立即皱眉：“怎么放了这么多辣椒，睿哥你点外卖的时候又趁我不注意选特辣了是吗，后天就开机了，爆痘痘可怎么办呐？”
黎睿努努嘴：“贴着面膜呢，没事！”
何斌的脸抽了抽，心道这不是自欺欺人嘛。他知道黎睿心情一差就要吃辣发泄，身为流量平时不得不对饮食严格控制，但黎睿唯独对辣爱得深沉，今天先是撞衫后是差评，五斤小龙虾恐怕都未必能够完全治愈。
“哎……”何斌想到黎睿万一爆痘的后果，只觉得等着自己收拾的烂摊子已经越铺越大。
“说啊，男二换走段语辰，替上的人是谁？”黎睿不耐烦地叼着小龙虾头说道，“话说一半，你是想急死我吗？”
何斌回神：“唔，好像是个新人，听说是段语辰的表演指导，叫萧什么……哦对，萧沐。”
“呵，被自己人撬了墙角？活该。”黎睿幸灾乐祸，“有照片没有？拿来我看看。”
“有的有的。”何斌点开微信群里的定妆照，准备把手机递给黎睿。
但黎睿自己的手机这时也正好响起，何斌赶忙放下自己的手机，替满手油腻的黎睿接通电话：“喂，请问哪位，睿哥现在不太方便……哦，朱律师？”
只见黎睿立即使了个眼色，何斌见状，便对电话那头说道：“您稍等哈。”接着把手机塞到黎睿肩窝，让他歪头耸肩地夹住手机接听。
“朱律师，什么事？”黎睿的神色一下严肃起来。
“哦？写文章的人找到了？”
“嗯……一个戏剧学院毕业生？”
“也在圈内，没演戏，去了经纪公司当表演指导？”
“好，他叫什么？在哪家公司？”
”合天，跟段语辰一家？我就知道，这事肯定跟那小子脱不了关系。”
“作者叫什么名字？”
“萧山的萧……沐浴的沐，萧沐？好的，我知道了。”
“嗯，剩下的交给你处理。”
“对，往死里告，现在就发律师函，立刻，马上。”
黎睿松开肩膀，何斌赶在手机滑下前稳稳接住。
“切，想跟我作对，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黎睿幸灾乐祸地继续剥虾吃肉，双手往两边狠狠一扯，一只小龙虾的虾钳便倏然脱落，他一面吮吸虾壳上的汤汁，一面洋洋得意道，“姓段的就是不长记性，以为演了几部小网剧就有资格跟我叫板了？哼，这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倒要看看，两千万的赔偿金他给不给得起。”
黎睿正吃得有滋有味，何斌的表情却变得复杂玩味。
“睿哥，刚才说的那个差评作者……”
小龙虾虽小，虾壳也坚硬扎手。黎睿忽然被虾钳扎破了指尖，急忙把手指送到嘴边吮吸止血，好容易从十指连心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他这才想起来：“对了，刚才你说，顶替男二的那个新人叫什么？”
何斌：“叫萧沐，睿哥。“
黎睿：“哪两个字？”
“萧山的萧，沐浴的沐。”何斌赶紧翻开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群里发出的那张定妆照，调转手机，双手奉到黎睿面前。
“他？”黎睿看向照片上那张熟悉的面孔，与厕所里那张清秀俊美的面孔完美重合，“……就是萧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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